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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挥手间,陈锋眼中有泪,一声震天的巨响,这座桥连同桥上十几个重伤的国军弟兄和冲上桥面得意的小鬼子,玉碎了。

  几十年后,陈锋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在梦里,一群稚气的年轻人穿着制服喊着操,从他身边列队走过去。军容严整,军刀雪亮,唱着《大刀进行曲》,昂扬地往前走。陈锋把他们叫住,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陈团长,是你啊,走,咱们打小日本去。"

  每次梦到这个地方,陈锋就醒了,坐起来,看着身边的妻子,听着那熟睡的温柔的鼾声,心底有一滴泪。

  来吧,看看那天清晨的厮杀,日军两个大队压到了河边,双方都依托着堤坝压制射击。成群成群的日军着了魔一样,蹚水过河向陈锋的阵地上冲击。炮声连着炮声,枪声连着枪声,空气中是刺鼻的硝烟和弹壳迸出弹仓的声音。

  两个本应该和睦相处的民族在一片承载了太多血泪的土地上厮杀,这泪还不够多吗?这血厚厚地堵塞了汗牛之书。这片土地注定了浸透着血泪,几年后,两支不同信仰的中国军队在继续折腾着,继续泼着血泪。

  那个清晨,那个热爱樱花的民族,把他的子孙训练成了禽兽。而禽兽在那条河里一个一个倒在猎枪的下面。

  当天上午,日军的坦克跟上来了,全团阵地一片火海,即使是这样,团里的兄弟们仍然在殊死抵抗。日军组织了两次大队规模的涉渡,冒着河水的寒冷朝对面冲。这边三个营基本打残了,炮连的炮弹打光了,炮兵变步兵,拾起阵亡兄弟的枪,继续血战在那条河边。

  这山是咱的,这水是咱的,咱爷们好山好水的好地方,绝不能让你这禽兽污了。

  整个上午,一直没有师里的命令,或许上峰的老爷们早就顾不上下面的部队了,这时候子弹不长眼睛,撒丫子八百里滚蛋是正经事。

  清晨,闻天海就带着勤务兵走了,说是找师里汇报,一去就没了影子。

  直到下午,闻天海才回来,还带回来师里的命令。陈锋把命令展开一看,肺都气炸了。

  第十八章 男儿有泪

  师里面的一群猪脑子居然放着河流这种自然天险不守,命令陈锋把团里的弟兄后撤到几公里外的一个小庄子边上。陈锋想着这些趴在五万分之一地图边上的参谋们,真应该回军校回回炉了。打仗就是打仗,不是儿戏。这个命令陈锋最后想了想没执行。

  他让丁三带着人去师部汇报,把这边的情况说清楚,然后安排团里的人,想法子把伤员送走。其实半上午的,好多老百姓都帮着抬伤兵,现在既然能找到师里了,就赶紧把伤员往后头送。马上就要天黑了,等到了晚上路就更难走。千头万绪的事情,陈锋忙前忙后地安排着人去办。

  这时路上有抬伤员的给带来个好消息,原来离着河堤不远的地方,有几台车陷到泥里面了。可能是兄弟部队忙着撤退,辎重就全扔了。结果这下便宜了陈锋,车后面拖着的山炮被拆解了,但车上的炮弹都还在。陈锋听完了,心里面一乐,赶紧让人叫陈章过来,安排人把炮弹弄到阵地上。

  陈章一听着有炮弹,忙屁颠颠地带人就去了。他前脚走,陈锋后脚就把三营的连长黄阳东叫了过来,因为他留过洋,对日军最熟悉。陈锋让他挑几个兵,晚上趁夜摸过去,重点搞清楚日军的布防情况,特别是炮兵阵地的具体情况。

  黄阳东从自己连里挑了个山东兵张四,打算晚上一起过去。张四是个大块头,膀阔腰圆,虽是个新兵但也是个能玩命的主。

  半下午的,日军终于停止进攻了,团里的兄弟都忙着修工事。冬天天短,等擦着黑了,饭送上来,大伙就围过去吃。

  陈锋凑过去看,还是红薯稀饭,这天天打仗的,吃这个可不行,就把团里管事的叫来问,结果也是一脸难色。这点破事都办不利落,陈锋在心里骂,但脸上不露出来。见着陈锋脸色,管事的军官忙带着几个兵去办了,走了几里地,好歹见着个庄院,里面一个人没有,估计是听着打仗早跑了。

  几个人翻着找,地窖里找到些粮食和红薯,就打发人回团里弄辆大车过来驮。临走打了条子,盖了团里的戳,摁上手印,写清楚借了大概多少斤稻米和玉米。几个人赶着大车往团里走。路上就遇见陈章手下的兄弟推着几台车回团里呢,一问,居然在路边上白拣了一百多发炮弹。

  一帮人都回到团里,跟陈锋汇报,一看才发现自个的团长正靠在块石头边上睡着了。大伙心疼就都没叫,一直到天黑透了,电台终于要通,师里还是坚持原来的命令,但时间上打了商量,明天中午前布防完毕就成。

  机要的人知道事情紧急,就把陈锋推醒,把事情跟他汇报。陈锋骂了句吃草的,起身去了三营。孙寒过来报告说,黄阳东带着张四刚走。

  两个人等天黑了,就都换了衣服,掖着短枪静悄悄地沿着河往西走。到了一段河弯子,对岸也没了灯火,黄阳东想这就过河吧。

  黄阳东和张四脱了裤子,蹚着水过河,冻得直哆嗦,好容易到了对岸,牙齿上下地打战。套上棉裤跺着脚,顺着河沿就走。差不多走了四五里地的样子,就看着前面有篝火,远远地望过去,是一群小鬼子围着烤火。黄阳东叮嘱张四留在原地等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绕着日军的阵地摸过去。匍匐了一段长路,石头硌得膝盖发麻,终于眼睛一亮,一片遥远的火光,边上影影绰绰,是几门火炮。

  黄阳东爬过去看,又从周围找了地标参照物,目测了距离,心里把这些要点记下了,然后又看了一会儿,就匍匐着回去找张四。

  黑夜里找人很麻烦,黄阳东又不敢出声,只好凭着印象瞎撞,耽误了好长一段工夫,两人才见着,就一起往刚才过河的河湾子那边走。黑灯瞎火的,路上和一帮小鬼子的巡逻岗碰上了,两下就交上了火。两个人都不敢恋战,拔脚就跑,棉裤也不脱了,蹚着水就过河。吸了水的棉裤,死沉死沉的,拽得迈不动步子。

  等到了对岸,棉裤冻得硬邦邦的,那也得跑,就拖着往团里走。两下折腾,等到了团里都半夜了,警卫连的一见两人给冻得直吸溜也吓了一跳,忙着找棉衣棉被给裹上。

  两人是裹着棉被去见陈锋的,其实陈锋也没睡,脑子里事多,就不容易睡。爬起来走到火边上,几个烤火的兄弟就起身让,陈锋摆手,大家就又坐了,围着火听炊事班的老宋讲古(辽东的方言,讲故事的意思)。

  陈锋听着有人来,就回头看,见是黄阳东和张四裹着棉被,头发都被冰碴冻得支棱着,心里不是个滋味,招呼着给找点烧酒。两人围着火烤了半天,又喝了酒才缓过来。战后,黄阳东的膝关节就落了病,每到了阴冷天就抽抽地疼,每次一疼,他就总是回想起当年那些日子、那些兄弟。

  张四没开口,黄阳东把侦察的情况简单说了,陈锋让人过去把丁三叫醒,让他把地图夹子取过来,再把炮连连长陈章也叫过来。

  丁三被人叫起来,揉了眼睛就拿着地图夹子过来了,见着自己的老连长黄阳东就打招呼。几个人蹲在地上,开了个名副其实的碰头会。黄阳东在地图上找出了自己观察到的地形参照点,把日军炮兵阵地的大致方位用红头铅笔勾了圈。陈章接了地图,撇着脑袋看,拿标尺拉,算着射击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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