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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不过,这条电讯中谈到敌人的枪械,我以为是有根据的。”肖亦文红着脸与隋风旋争辩道,“枪械虽号称三万支,其实真正能用的不到五千杆,而且其中多半是老式的独响,子弹又异常缺乏。他们所谓的武器大概不外刀叉梭镖罢了。”肖亦文讲完,隋风旋不再吭声。这时,公秉藩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名叫刘老汉的人走进来。一见肖亦文,公师长大大方方地热情握手,用陕西官话说:“欢迎欢迎,久闻肖先生大名。”

  肖亦文怕他搞误会,忙说:“我写的通讯报道,一般用‘艾石龄’的笔名。”

  “知道知道,你姐夫介绍过你。并且说你才华横溢,有惊人的判断力。那篇《平江暴动前夕的彭德怀》就写得很好嘛,要是当权者看到你的大作,采取果断措施,把彭、黄扼杀在摇篮里,又何苦现在兴师动众,大动干戈咯?”

  肖亦文被公秉藩夸得心里甜酥酥的,对他产生了极好的印象。

  “刘老汉,你的情报可靠不可靠?咱要是吃了亏,你可没好下场呵!”公秉藩指着那个汉子,大概连问了三次。那位刘老汉简直要下跪发誓了,右手食指对着天,结结巴巴地说:“长官在上,要是我谎报军情,遭五雷劈顶!”

  肖亦文仔细端详那刘老汉,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穿一身破旧的棉袍,戴着直筒老头帽,未说话前就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苦脸。他鹰勾鼻子紧皱几下,然后,龇着焦黄的大门牙说:“我,我对天发誓,情报完全真实。若有差错,你砍我,我,我的脑壳!”他用手掌砍了几下颈项。讲话时,口内冲出一股浓臭的烟味。公秉藩厌烦地把身子退后两步:“算啦,只要真的东固没共匪,我赏你五块大洋,二两大烟士。”刘老汉真的磕头了:“谢谢师长大人,谢谢师长大人。”马弁踢了他一下,他笑着爬起就走。

  “大烟鬼,一个逃亡的土财主,跟共产党有不共戴天之仇,几次的情报都准确。”公秉藩赞扬地说。

  “隋副师长,咱们明天就干!”公秉藩摩拳擦掌地说。

  十二月二十日清晨,二十八师偃旗息鼓,急行军四十里。途中真的未见一个红军,道路也是原封未动,很快占据了东固西侧的九寸岭。朝东固那边放了几炮,打了一阵乱枪,也不见反击,公秉藩便一气呵成,占领了东固镇。原来,这儿早是座空镇,没见一个红军的影子。公秉藩选了一间大店铺作师部,安架好无线电发报机,踌躇满志地对副官口授电报稿:

  “抬头;南京蒋总司令、汉口行
  营何应钦、南昌行营鲁涤平。以
  下电文相同:廿日克复东固,截获
  甚多,黄公略落荒而逃。公秉藩。”

  口授完了,公秉藩很得意地邀请隋风旋、肖亦文、参谋长等,在东固四局巡视布防。

  东固长二十五里,宽二十里,四面环山,西北有九寸岭、观音岩;东北有东固岭;西南有白云山;东南有大乌山。山上那密布的原始森林,常年在云雾中生长。眼下,东固已是一座空镇子。

  这些时日,天老是晴不起来,经常大雾弥漫,五米以外看不见人。

  张辉瓒在罗坊停留一天,事前事后都没有通知从新安、富田方向包围东固的二十八师公秉藩。而公秉藩早就想独占鳌头,这回,终于大显身手,首夺攻占东固的头功。

  公秉藩一行在东固四周巡视完回师部时,电台台长送来一份蒋介石签署的嘉奖令,并授予二级宝鼎勋章一枚。那一晚,公秉藩、隋风旋做了一个甜美的梦,肖亦文通宵未眠,赶写了一篇电讯稿。

  第二天清晨,公秉藩还在睡梦中。突然,副官急急把他喊醒,报告说:“师座,北边东固岭方向的隘口上,发现大股共军,向我守卫部队发动猛攻。”

  公秉藩随即问隋风旋:“以兄之见?”

  隋风旋犹豫了一下,说:“会不会是张师长从北路会攻东固?”

  公秉藩立即反驳说:“那怎么可能呢?不是约好二十号会攻东固吗?今天是二十一号了,既然蒋总司令、何、鲁都得到电报,想必张总指挥也知道我师已占东固。这,一定是红军来包围我们了。”

  隋风旋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看见公秉藩态度强硬,便附和说:“公师长的分析,有道理。”

  “那就把他打回去!”公秉藩发布战斗令。

  二十八师死守在山口,居高临下,向冲来的“敌兵”扫射炮击,“敌兵”一批批地倒下,又一批一批地冲锋。双方不知死了多少人。当然,进攻的一方死得更多更惨。战斗一直进行了四个小时,公秉藩亲临前线,指挥阻击,他命令:“不惜任何代价,保住东固。”他想,二级宝鼎勋章还是画饼,眼下放在蒋总司令的保险箱里,也许正在途中吧。如果蒋介石发现东固得而复失,不但不再给他宝鼎勋章,搞得不好,脑袋还会搬家。

  “打,给咱狠狠地打!”公秉藩下令。

  “冲,给我勇猛地冲!”那边的指挥官也在发号施令,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剿匪前敌总指挥兼十八师师长张辉瓒。

  双方把轻重机枪以及各自的大炮都架上,真刀真枪地干了四个小时。到中午时分,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露出了粉红色的脸蛋,浓雾渐渐消散。双方吹起了冲锋号,旗手擎着“青天白日”旗滚在一起了。

  “咦?怎么回事?红军也打青天白日旗?”两边的前哨指挥官都傻了眼。

  “停一停,停止射击,是自己人,自己人哪!不要打枪!”当官的,当兵的,鬼哭神嚎似的叫嚷着,挥动着胳膊。

  枪声消失,遍地死尸,一些重伤兵在冰冻的泥地上打滚,呻吟,骂娘。

  张辉瓒和公秉藩都杀红了眼睛,一见面就互相指着鼻子骂娘。戴岳和隋风旋从中调解也无济于事,反而越吵越烈。

  公秉藩气冲冲地回到师部,向电台台长口授一份电报:“南京蒋总司令:二十一日张师进攻我师。同室操戈,系张师功不相让,事出有意。公秉藩。”

  不久,蒋介石一个电报拍给张辉瓒,把他训斥了一顿。张、公二人均在气头上。公秉藩早就想摆脱张辉瓒的指挥,乘此机会掉头跑回富田休整,不与总指挥发生联系。张辉瓒未能占领东固,反而死伤多人,又被蒋介石骂得狗血淋头,咬牙切齿地骂道:“姓公的,没有你这个北方小子,我张辉瓒的‘铁军’照样打胜仗,你滚得越远越好!”

  张辉瓒好似一个输了钱急于翻本的赌棍,他无处发泄自己的兽性,命令部下:东固已匪化,四十里内,凡十岁以上的男女老少,格杀勿论。不论民房公房,草屋土屋,在部队撤退前,一律烧光!凡可携带之物资、食物,全部带走!

  张辉瓒的这一手令,好似在他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上画押一般,成了他一个月后,在东固授首的直接原因,这也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来到。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黄公略已按照红军总部的部署,从东固到龙冈,安排了一个口袋,且看这位盲人骑瞎马式的将军如何‘长驱直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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