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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黄公略真的鬼迷心窍了?他这个职业军官,连最起码的一条:服从命令,统一指挥都忘了?他和隋风旋带着四团,进入平江县南边三十里的阵地待命,占领了制高点,他们挖壕沟又忙了一阵子。这时,底下的哨兵,押着两个士兵来见隋团长和党代表。哨兵很得意地说:“团长、党代表,抓了两个敌兵。鬼鬼祟祟地察看我们的阵地呢。”

  “敌兵”满脸污秽,象非洲黑人一般,见了黄公略;便象个哑巴似的唔唔着,企图挣脱身上的麻绳。

  哨兵恨死了敌探,朝他们背上就是一枪托。

  “敌探”见黄公略还没认出他俩,便用头朝黄公略胸脯撞。

  “啊呀,这不是李少辉和郭炳星吗?快松绑!”黄公略大吃一惊,亲自用刺刀将麻绳割断,松了绑,疼爱地说:“你们,啊呀,怎么搞成这个熊样?人呢?,钱呢?”

  李少辉未出声,先痛哭起来:“营长,我该死,……呜……”哭得象个孩子。郭炳星老练一些,要黄公略把哨兵支开,坐在大树下边,拿起黄公略的军用水壶,咕嘟嘟喝了个饱,然后,用手抹抹嘴边的水,叹口气说:“营长,说来话长。”

  哨兵纠正说。“不是营长,是团党代表。”哨兵本想,抓了两个俘虏,团长和党代表一定会表扬他们,可是,隋团长把手一挥,“去去去,少插嘴,快去加强警戒!”

  李少辉和郭炳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追忆着这几天的可怕情景:

  原来,二十三日下午,黄公略率领嘉义暴动的三营,来到平江城北五里地的小村子,为了防止跟平江城的一团发生误会,他先带了几个士兵,进城与彭德怀取得联系,留下的二百多人,交给九连长贺斌。

  这个村子在大路边上,右边是一块丘陵地。地里长满了西瓜,瓜藤瓜叶铺天盖地,把地皮遮得严严实实。山边上,有个人字形的寮棚,是看瓜老倌子守瓜住的。眼下,正是头茬西瓜成熟的季节,那光头老倌一分一秒也不敢离开瓜棚。他见这群“粮子”过来,不免提心吊胆;又见他们放下枪械就地休息了,心想:这几丘西瓜完啦!

  丘陵地的南边,陡坡下边是一条从东边山麓流过来的清澈的小河,小河有两丈来宽,两岸长满了杨树和草丛。河水不深,看得见河底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和飘飘扬扬的几尺长的水草。偶尔有几条小鱼,溯水而上,游不多久,由于气力小,终于给流水冲下去三四尺远,可是,它们不甘心,仍然鼓劲儿朝上游。河上有一座石桥,是通往县城的必经之道。

  贺斌歪戴着大沿帽,右手握着一根树枝做的鞭子,摇摇摆摆地走到瓜棚前,大声吆喝道:“老倌子,出来谈生意。”

  老倌子半躺在瓜棚里的草席上,见当官的来了,故意装糊涂,打起鼾来。

  “喂喂,老倌子,听到吗?问你买西瓜哩!”贺连长用皮鞋踢踢老头那沾满黄泥巴的青筋暴露的双脚。

  “老总,头茬西瓜,还没熟呢!”老倌子带着哀求的口气。懒懒地坐了起来。

  “没熟?”贺斌在瓜叶间找到了一只黑皮,皮鞋朝瓜上一踩。西瓜露出了红瓤黑子。他狞笑着,“没熟,还骗得了我?嘿嘿,老子全买啦!”

  老倌子紧张起来,连忙作揖说。“不瞒老总,我这是替人家守瓜的,求你高抬贵手。”

  “天这么热,老子为你们打仗,还不慰劳慰劳?”贺斌朝马路边一扬手,“弟兄们,来吃西瓜呀,老子请客。”

  “老总,你们是红军还是白军?”老倌子小心翼翼地问。

  “管它红军白军,老子吃西瓜从来不给钱!”贺斌横蛮无理地将帽子一摘,丢在地上,盘膝坐在田埂上,随手摘个西瓜。也顾不上用刀切,一拳捅下去,打个稀巴烂。第一个瓜是白子白瓤。他往老倌子脚下一丢。“‘冬瓜’,带回去喂猪!”又打了第二个、第三个,一直打到第五个,他才满意地啃起来,弄得鼻子上、额头上都是红瓤和西瓜子。

  李少辉走了过来,对老倌子说:“老大爷,我们是红军,在嘉义暴动,走了三天三夜,弟兄们口渴肚饿,想买点瓜解解渴,止止饿,要多少钱?”

  郭炳星也补充说:“我们红军有纪律,不拿老百姓的东西,买卖要公平。”

  老倌子原是一副怒容,盯视着贺连长那猪八戒啃瓜的丑相。听这两个年轻士兵说话和和气气的,这才把怒气消了。

  李少辉朝瓜田里的散兵游勇们说:“弟兄们,不要随便摘瓜,摘了生瓜又吃不得,还是请这位老大爷选些好瓜。我们吃了一起付钱。”

  老倌子听李少辉的口气,猜出这支队伍不是白军。便转怒为笑地说:“红军弟兄们,你们打白匪辛苦了,这点西瓜,就算我老倌子的一点心意,慰劳弟兄们,你们吃吧!”

  “噢,吃呀,吃呀——”士兵们在地里把瓜藤乱翻乱扯,见了西瓜就摘,有的用刺刀劈开吃,有的捅拳头,有的把整个脸蛋都埋在瓜皮里了,丑态百出。

  贺斌一连吃了三个西瓜,坐在田埂上;挺着个大肚皮,呼哧呼哧喘粗气。

  “贺连长,你估猜一下,弟兄们吃了这么多西瓜要多少钱?”李少辉小心翼翼地问。

  “讲了慰劳的,鸡凰朝‘前’(钱)。”贺斌生气地一歪脑壳。

  “这样可不好呀,黄营长晓得了,会发火的。”李少辉忍气吞声地劝告着。“是不是给老倌子五块光洋?”

  贺斌接连打了几个嗝儿,半天不吭声,想了想才命令说:“那你就从金库里取五块光洋给老家伙吧!”

  李少辉和郭炳星相视了一刻儿,二人都轻轻地摇摇头。

  李少辉大着胆子说:“连长,营长临走时吩咐过,这两千光洋比生命还重要,不能动一分一毫。是不是大家凑几块钱?……”

  “噢,又要付钱,又不敢动用金库,还要揩大家的油,你小子是要我掏腰包?我也只发了三块钱,跟你一样,这是黄营长亲自定的价。叫什么官兵一致,他妈的,当这芝麻官有什么味道!”贺斌说完,扣上大沿帽,霍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瓜棚,跟几个排长一起嘀咕什么去了。

  李少辉一看连长这副凶相,不好再说什么。

  老倌子看在眼里,苦笑道:“小老弟,不要跟长官生气。这些西瓜,算我老倌子的一点心意,慰劳红军弟兄们。你们把白匪打跑了,我们穷人就有好日子过啦,还在乎这些西瓜!”

  李少辉眼里湿润了,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光洋,塞在老棺子手心里。老倌子老泪纵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老倌子站在田埂上,望着手心里银光闪闪的两块光洋,看着李少辉二人在夕阳下远去的身影,不住地慨叹:“到底是穷人的军队啊!”

  其实,这两块钱,李少辉盼了都有一年了。他从家乡逃出来当了兵后,听老家的人讲,家乡的土豪劣绅翻了天。因为他当过农民协会的委员长,土豪劣绅拆了他家房子,把他年迈的母亲也赶出了村子。如今,听说母亲双目失明,流落在县城讨饭。他这回领了三块光洋,连黄烟叶子都舍不得买,想留着设法捎给他的老娘。今天,两块光洋给了看瓜的老倌子,他并不心疼,他在红军的荣誉与瞎眼的母亲之间做了抉择,感到全身轻松。

  “弟兄们,就地休息,想洗澡的就到小河里泡一泡,不准走远!大家把枪支集中在一处。”贺斌站在一块突兀的花岗岩石上,向士兵们下达命令。各班排长开始收缴枪支,堆放在贺斌脚下的花岗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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