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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人中除了一两个新面孔外,都是黄公略的老朋友,六年前秘密贫救会的会员。彭德怀指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小伙子说:“中学生邓萍,在师部当文书,这个部门蛮重要哩,很多机密我们要搞到手,要不就成了聋子瞎子啦!”大家亲热地交谈着。黄公略一直带着审慎的态度旁观着。彭德怀有些不悦,心里在捣鼓:“去年三团刘人之团长提名保送他去黄埔我就不赞成,去了一年,说不定没学到本事,反倒沾了一身小官僚气。看吧,不象过去那样热情豪放了。”

  “邓萍,你把随校的章程念给黄石听听。”彭德怀尽管内心捣鼓,但仍旧喜气洋洋地说。他把黄公略返回本师看成一件大喜事。一天来,把什么话都翻箱倒柜地告诉了他,但关于组织问题的事是绝对保密的,没有透露。不等邓萍讲话,彭德怀兴致勃勃又接着说:“军事教科书嘛,就以湖南陆军讲武堂的为准,我们学过的,正在翻印。课程有四大教程,即战术、地形、筑城、兵器;小教程有操典、野外条令、射击教范、内务条令,外加军制学和马术,还有山野炮战术和实习。你看看还要补充一些什么新内容。”稍停又补充说:“半年一期,每期五百人,搞它两年。嘿嘿,看家伙吧!共产党是打不倒的,也是杀不尽的,‘四·一二’、‘马日事变’,共产党得到了教训,不会上第二次当了。”

  邓萍讲到防营学校章程时,黄公略忆起了七年前的一件事:一个夜晚,他和彭德怀、李光、张荣生等五个好友,商议着拟出四条章程:一,灭财主,实行耕者有其田;二,灭洋人,废除不平等条约;三、发展实业,救济贫民;四,实行士兵自治,反对苔责、体罚和克扣军饷,实行财政公开。当时,李光雄心勃勃地提出收回海关、租界,取消领事裁判权,取消不平等条约时,黄公略象个孩子似的激动得跳起来大呼:“好啊,这是救国救民的纲领!”那是一九二一年秋天的事。想起这些,黄公略心里说:“好啊,分别一年,弟兄们真的长进了。”

  “我们要打倒新军阀。这一条,周磐也很赏识。”彭德怀补充说。

  “新军阀指谁?”黄公略突然提出这么一句,把彭德怀和李光他们都问愣了。这还用问吗?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在议论讨伐新军阀,连周磐这花花公子都说要打倒新军阀,你黄石难道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嘛!

  大家互相瞧着静默片刻,彭德怀愤愤地说:“新军阀,当然是指蒋介石!”

  黄公略突然翻脸,发怒地说:“我们校长一贯遵照总理遗嘱,奉行三民主义,实行三大政策,我们校长任北伐军总司令,挥师北伐,消灭军阀,正在完成统一中华的大业,他怎么变成了新军阀?我们校长的‘阵中反省录’难道你们都忘了:

  ‘对主义尽忠了吗?
  对党国负责了吗?
  对统帅服从了吗?
  对上官信仰了吗?
  对部下信任了吗?
  对本身自信了吗?’

  “我说呀,弟兄们可以参照我们校长的训示,们心自问一下。”说完;板着脸,紧闭厚厚的嘴唇,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屋子里刚才还是热气腾腾,摩拳擦掌一听了黄公略这一席“我们校长如何如何”的讲话,好似暑天熟透的稻谷突然遭了冰雹摧打,大伙一下子都懵了,李光看邓萍;邓萍看团长。彭德怀也瞪大了眼睛,一个个看过去,好似“张飞捉老鼠——大眼瞪小眼”。屋子里忽地变得又闷又热,仿佛划一根火柴就会爆炸似的。除了黄公略,个个都心神慌乱,面色发自。

  彭德怀喘着粗气,左手扌叉在腰中,右手指着黄公略,半天才迸出一句话,骂道:

  “好啊!黄石麻子,我们多年友好,民国十四年春,你大病以后转成天花,不是我替你送钱就医,你早见阎王花子了。好呀,算我瞎了眼,过去你说,对革命事业如何赤胆忠心,现在……,那好吧!你走你蒋介石的阳关大道,我走我艰难险阻的独木桥。从此,我彭德怀与你黄石麻子一刀两断!”彭德怀只有在特别亲热和万分痛恨两种极端的情绪中,才把黄公略喊成“黄石麻子”。今天,他忍无可忍,连骂了两声“黄石麻子”。

  彭德怀的怒吼声惊得守在门口的马弁慌忙回来,悄悄地说:“你们小声点,好象墙院外边有两个人影在动。”

  彭德怀怒气未息,李光悄悄地拿出一条白毛巾,趁黄公略毫无准备时,手疾眼快地朝他嘴上一封;张荣生又抽出裤带,套住了黄公略的颈项。黄公略脸色立即发白,口里“喔,喔,喔”地喊不出声来,两手死命地挣扎。他感到两眼发黑冒着金花,呼吸困难。脸色渐渐地由自变青,由青变紫。

  李光和张荣生咬牙切齿地说:

  “绞死这个忘思负义的叛徒!”

  “今夜里抛到河里灭迹!”

  黄公略头脑却还是清醒的,虽然讲不出话,手却指着皮鞋后跟,唔唔唔地嚎着,狼狈得真如同哑巴告状一样。

  邓萍比较心细,他看见黄公略老指着皮鞋后跟,便劝阻说:“慢一点,放松一些,听他说什么话,反正跑不了的,慢一点嘛!”

  李光、张荣生听了邓萍的话,才松了手。

  黄公略昂起头来,使劲踢一脚,把皮鞋踢翻在地上,昏死过去。

  邓萍连忙捡起皮鞋,递给彭德怀,猜测说:“黄石老是指着鞋跟,这里有名堂。”

  彭德怀仍是一脸怒气,把皮鞋在椅背上甩打着,又用刺刀撬着。嗬,鞋跟掉下来了,鞋跟底下有一张用玻璃纸密封的纸条露了出来,拆开一看,原来是中共广东省委的党员介绍信。这才真相大白。

  大伙慌了手脚,其焦急程度,不亚于刚才听黄公略历数“我们校长如何如何”的话。李光撬开黄公略的牙齿,朝嘴里灌温开水;张荣生把那条差点送了黄公略性命的白毛巾,用热水浸湿敷在公略脸上、颈项上。彭德怀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不住口地说:“嘿,这个黄石,这个公略,嘿!”

  半个时展过去了,黄公略缓过气来,他那瘦长的脸,由猪肝色变成白色,渐渐地有了些血色,可以微笑了。

  彭德怀松了口气,亲呢地骂了他一句:

  “黄石麻子,你这是干什么?开这样大的玩笑!”

  黄公略友善地笑道:“你现在当了团长,谁晓得你是真革命还是反革命。”

  一夜狂风怒号。清早,黄公略起床向东方一望,满天的阴云一夜之间被吹得烟消云散。湛蓝湛蓝的天空,连一丝游云都没有。眼下虽是早春二月,气温却还很低,太阳是慢吞吞地升上天空的。东方一片金碧辉煌的彩霞,象箭一样射向太空的光柱,刺得他睁不开眼。渐渐地,太阳照在身上,有些暖意了。唉,多么好的早晨,没有一丝阴云,没有一点尘埃,大自然多么美好,就如同他现在的心境一般,纯净、安宁、充满了阳光,储满了革命的激情。

  黄公略正在伸腰踢腿地活动筋骨,彭德怀喜冲冲地喊他回团部吃早餐。然后,二人肩并肩走上了大堤。

  “陪你看看南县的名胜古迹,扯扯闲话。”彭德怀的身个儿比黄公略稍许高一点,身胚也略粗一些。彭德怀是圆胖脸,浓眉大眼,说话粗声壮气;黄公略则单单瘦瘦,瓜子脸,眼睛很大,眉毛却是淡淡的,一九二五年害天花,使他俊秀的面庞上,留下了一些雀斑似的麻点,但并不刺眼,也不使人厌恶。只有彭德怀一个人敢叫他“黄石麻子”,其余人,在背地里都不忍心喊他一声“麻子”。“麻子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这几粒芝麻哩!”只有他爱人刘玉英,经常跟黄公略开这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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