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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我现在是用一床被子当桌子在给你写信,这已经是我最近一段时期最好的条件了。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又能给你写信了。在日夜奔忙的这些日子里,你始终是存放在我心里的最重要的精神源泉。现在我正在过一种对我来说全新的生活,也在接触一些过去我从未接触过的人,无疑这对我是非常重要的,我感到庆幸,作为一个军人,一个男人,在一生中能有这样的经历是值得庆幸的。

  这一段时间,我思考了许多问题,关于生命,关于死亡,关于爱和价值,我仿佛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就读完了一生。我想如果你再见到我,一定会觉得我变了,是我的言谈和思想的变化,对你的爱是永远也不会变的。天娇,在我的这些思考中,也有关于你的,我想,也许在我过去的日子里,有过一些幼稚的或错误的行为,但是,在我选择你的这个问题上,我是成熟的、成功的,我的生命将因为有你的介入而永远继续。因此,在这里我要对你说:谢谢你。

  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你这种天然的本色,你用一双纯净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看你周围的一切,你生命的底色永远是明亮的,你本身透明得像一滴水。和你接触过的人,在你这里获得的是希望、是勇气、是对生活水不疲倦的爱。你知道吗?现在黄强在和我谈到你的时候,都不叫你的名字,而是一开口就说,你的天使怎么怎么,我没有把他的话当作是玩笑,毫无疑问,这是我们共同的感受,你就是一个天使,天使必定是你这样的。

  天娇,眼前的生活是严峻的,是不需要诗情画意的,但是,我却一千倍一万倍地想你,在每一次短暂的休息时,我脑袋里出现的就是你,有时,一我会突然一下一点也想不起你长的是什么样了,真的,你忽然成了一团颜色,或是白色的,或是雪青色的,或是红色的。可是,你就被这些颜色挡住。我看不到你,我努力把这些颜色赶走,一旦是很难。有时,你又清晰无比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在你笑着的脸上,看到了你眼睛中那一丝永远也挥不去的忧伤。”每当这个时候,我在心里喊着你的名字,我仿佛感到我把你搂到了自己的怀里,你的身体是轻柔的,像没有浪的水,又像柔软的丝绒,这时,我脑袋里又充满了颜色。

  现在夜深人静,你根本无法想象这里是战场,是集结着数以千计的军人的战场。太安静了,我打着手电筒给你写信,真想就这样一直写下去,不,就这样一直和你谈下去,多好啊。天娇,我总感到跟你有说也说不完的话,好像跟你把我前二十三年没有说够的话都说了。一想到,总有一天,我们可以相拥相依地在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里谈,我就无比的亢奋和激动,一想到还有两年,我才能当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就觉得时间过得真慢。天娇,这次我回去见到你,我一定要拥抱你,我要好好感觉一下,你是不是就是一团水。

  这一切真是太奇特了,等以后我会一点一点地对你说,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所有,现在我只想更多的告诉你,我是多么想你,爱你。

  等着我,好好的等着我,我还要和你一起爬上烈士墓山,我要在那里告诉你,死亡给我的感觉,我相信会有许许多多的灵魂未听我们的谈话的。

  千倍万倍的想你,千倍万倍的爱你!

  你的少伟
  六月三日

  戴天娇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可是她自己还没有感觉,她似乎完完全全走到了张少伟的身边了。所以,中午饭是夏冰为她打回来的,夏冰默默地把饭碗放到她的面前。戴天娇这才惊醒一样,抱歉地对着夏冰笑笑,脸上还挂着泪花。

  “太高兴了。”她轻轻地说。

  “我知道是激动的泪花。唉,真不知道这个爱情怎么会把人变成这个样。”夏冰说。

  “等轮到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戴天娇说。

  夏冰叹了口气,“老天爷,我的心上人在哪呢?”两人都笑了。

  56

  戴天娇决定休假,到一五八已经两年多了,她都没有好好的休一次假,科里的工作总是那么忙。她口过几次家,都是匆匆过客,那是医院派她出的短差,有时当天去当天就回来,连家门都进不了。上次到省城参加比赛,事先没有告诉家里,事后是崔茜茜从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她打电话来责怪天娇怎么不回家。

  这一次,戴天娇决定给家里来个突然袭击,她要让爸爸妈妈惊喜。果然,第一个惊喜的是夏阿姨,戴天娇上了台阶,悄悄进了门,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厨房,当时,夏阿姨正背对着门,弯着腰在洗碗。戴天娇轻脚轻手地走到夏阿姨的身后,用手搂住了夏阿姨的腰,正在动作的夏阿姨一下子停住了手,喃喃说道:“乖女子,是你啊。”说着慢慢转过身来,喊了声:“妈呀,就是我乖女子回来了。”说完两个眼睛就潮湿了。

  因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了,爸爸还是老一套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报,戴天娇是奔跑进去的,爸爸一抬头,就大喊道:“我们家的女英雄回来了。”喊得戴天娇扑向爸爸。”

  妈妈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了,嘴里说着:“是天娇吗?是天娇吗?”戴天娇跑到楼梯口,冲着正在下楼的妈妈喊道:“妈,是我,是我。”妈妈下了楼就把天娇的手攥在手里。

  一听说天娇还没有吃饭,夏阿姨就在厨房里忙了起来,忙得有些手慌脚乱的,脑袋里竟想不出该给天娇做什么吃,天娇大声喊道:“我要吃米粉。”夏阿姨这才“哦”了一声,嘴里叨念着:“你真是老糊涂了,乖女子最爱吃的是酸辣米粉呵。”

  晚上,戴天娇又睡到了那一张自己的小床上,夏阿姨给她铺床时叨叨道:“这被子只要是好天气我就天天晒,今天刚晒了,你来嗅嗅,这上面还有你最爱嗅的太阳味。”

  戴天娇就把鼻子凑到了被子上,果真一味浓浓的太阳味沁到了她的肺里,这个味道一瞬间给了她许许多多关于童年的联想,她感到一种很真切的温馨。

  那一夜她睡得香极了,可以说是酣睡如醉,快天亮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好像还在医院,就对自己说,快起床吧,起床号已经吹了好半天了,已经出操了。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又进到了另一个梦乡里……这是什么地方啊,色彩多么鲜艳,红就红得像火一样,绿就绿得似春天的树,天亮极了,亮得晃眼睛,呀,那不是少伟吗?他怎么坐在一辆大卡车上,少伟你去哪?等等我,等等我……车开走了,可是又总是没有开出自己的视野,总是能看得见,就还是喊,等等我,等等我……戴天娇一睁眼看到窗外一片灿烂,淡紫色的窗帘上,斑斑驳驳的阳光碎片,随着窗帘的抖动而抖动。戴天娇脑袋里还隐隐约约有刚才梦里的情景,可是又非常模糊,就想反正在梦里是见到了少伟的,可是少伟为什么不理自己呢?又想,人家都说梦是和生活反的,少伟才不会不理我的。

  起了床就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小时候曾经偷偷爬过的那棵石榴树好像还是那么高,不,好像越长越矮了,想起石榴花开的时候,那一大团红真是壮观。菜地还种着菜,看着那绿叶子,好像是胡萝卜又好像是芹菜。莱地是爸爸执意要种的,可是他自己真正到菜地里来干活却很少,倒是开头最反对的妈妈,现在好像成了蔬菜专家。有一次,戴天娇把这事告诉了张少伟,然后举着脸问他、你说种菜地好还是种花好,张少伟就笑笑,说种什么都好。天娇不依,非要他说个准确。少伟就想了想说,我选种喜欢的马樱花。他说马樱花开起来好像大火在燃烧一样,美得很彻底。又说了一句,就像你一样。后来张少伟又说,我曾经想过,在烈士墓的四周要是种满了马樱花,那会是什么感觉,最起码那里的死者会感到很幸福、很幸福。

  戴天娇想,等张少伟凯旋而归时,一定要把他领到家里来。让他亲手种下他喜欢的马樱花。一想到张少伟,戴天娇的思想就好像插上了翅膀,她在想他现在在干什么呢?她无法想象他现在所处的那个环境,因为无法想象,那个环境就更加神秘和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似乎又旧了一些,家里的人总是那么少,一直在过集体生活的戴天娇觉得好像太清静了,但是,她的到来已经使家里多了许多生气。

  一天晚上,戴天娇坐到爸爸沙发的扶手上,挨着爸爸,她调皮地对着爸爸的耳朵说:“爸爸,你要下台了啊?”

  老爸就哈哈大笑起来,“什么话?爸爸这是光荣离休,知道吗?离开职务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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