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枪响了(30)_丁老大

三〇

　　他犹豫着站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位乡丁背着个大步枪来到他面前，问韩文德："你站在乡公所门前干啥？"

　　韩文德说："接兵。"

　　乡丁说："你是队伍上的，咋穿的便衣，没穿军衣？"

　　韩文德说："我一个人，要通过敌人封锁线，穿便衣方便些。"

　　乡丁说："不知道你胆大还是胆小？"

　　韩文德问："啥意思？"

　　乡丁说："如果你胆大，咱俩上东山看日本鬼子走了没有。如果胆小，我一个人去，你就不要去。"

　　韩文德说："走吧。"

　　战争年代，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前后门都不关，跑起来方便。

　　韩文德随着那乡丁从一户人家前门入，后门出，向东山走了约半里路，就看见一伙鬼子正坐在草坪上吃饭。韩文德袖着手，微微佝偻着腰，跑到鬼子中间观看，还和鬼子"米西米西"地打招呼，后跟过来的乡丁一看，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等韩文德回来，已经起不来了。

　　韩文德说："别怕，鬼子又没追。"

　　那乡丁说："你是个贼胆。"

　　韩文德把乡丁扶起来，两人来到山下，往右边一看，有一百多鬼子正坐在地上喝水。韩文德和乡丁在高处，鬼子就在脚底下。韩文德叫乡丁快往回跑，乡丁一跌一爬地进到房子里面，鬼子追上来，韩文德拔出短枪，打了几枪，把一颗手榴弹甩到鬼子群中，然后撒开腿跑进村，鬼子的机枪步枪这时候已经响成一片。他出后门上南山坡，那乡丁在等他。他一见乡丁，大笑，把肚子都笑痛了。

　　韩文德问："你看我胆子大不大？"

　　那乡丁擦擦汗连连说："贼胆，贼胆。"

　　韩文德说："你还没锻炼出来，以后会比我更胆大。"

　　乡丁说："我可不敢和你比。"

　　这时候天快黑了，鬼子怕天黑吃游击队的亏，撤了。

　　乡丁找来乡长，韩文德对乡长说了接兵的事。

　　乡长说："眼下不行啦，青壮年都被鬼子逼迫当了皇协军，没当的都藏起来不敢露面，哪里派兵去，等以后平静点再说。"

　　韩文德说："那我住一晚上，明天再走。"

　　乡长说："不行，鬼子常来常往的，没地方让你住，也担不起这个心，你必须马上走。我就派这个和你看鬼子的乡丁送你凫水过河，天快黑了，河不好过。"

　　那个乡丁给韩文德背着行李，送过了河。韩文德让乡丁回去，然后借着微弱的星光，看着绿水潭的水走夜路，四十里山路，刚走了五六里，身后就跟上了三十多个红毛狗（豺狗子）。韩文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见那伙红毛狗离他不远不近的，以为这伙红毛狗想把他作为一顿饭，心说我一个人也不够你们吃呀，拔腿跑了起来。

　　那伙红毛狗也跟着他跑，一直陪他跑了四十里路，快天亮时他到了山口子，敲开了在路口一个茶房的门。

　　茶房掌柜出来，韩文德说："你看我后面跟的是啥野兽，吓得我四十里路跑到这里。"

　　那老表出去一看，回来伸出大拇指说："你真是个大命人，那红毛狗护送着你，比带枪的护兵厉害得多，老虎豹子都不敢接近、伤害你。"

　　韩文德笑了笑说："早知道是护送我也不害怕了。"

　　天亮回到司令部，副官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到靖安官庄找马副大队长接兵。

　　韩文德到官庄报到后的第二天，因为接兵的人还没到齐，闲着没事，就想家了。想家乡的父母亲和兄弟姐妹不知现在在干什么。他也知道日本鬼子还没有过潼关，如果过了潼关，陕西就遭殃了，家乡也好不了。不过，上一次家里来信，说日本鬼子的飞机把高陵炸了，把南关一个卖豆腐脑的摊子炸烂，人炸得血肉横飞，东一片西一片的，还把好多民房炸塌了。韩文德就不明白，这个日本鬼子也太可恶了，你打仗和军队打，炸老百姓干什么，炸民房干什么，简直是不通人性，六畜。然后就想给家里写信，知道没有纸了，转到街上去买纸。

　　在一家卖杂货的小铺，韩文德说了他要买纸，这个店铺老板是个中年人，给他拿了纸后问他："我听你的话好像有陕西口音？"

　　韩文德到队伍上这几年，因为队伍上的兵来自全国各地，他跟着学，能说山东、河南、江西等好几个省的话，有时候还是露出了陕西口音。他刚才说江西话就露出了陕西口音。

　　韩文德听店铺老板也是陕西口音，就问老板是哪里人。老板说他是陕西人，长安县的，韩文德就想起了张灵甫，说："你和张灵甫是乡党。"

　　店老板问："张灵甫是谁？"

　　韩文德说："你连张灵甫都不知道，张灵甫原来是我们旅长，打鬼子打得可厉害了。"

　　然后，他们用纯陕西话聊起来。

　　老板告诉韩文德，他原来在军队当过上尉医官，后来因为受伤到官庄养伤，和一个江西女子结了婚，开了这家小铺，生意还不错。他听韩文德说是接兵的，因为自己在部队待过，知道队伍上的情况，就对韩文德说："队伍上接兵的卖壮丁卖得厉害，接兵的都贪污钱，不少人查出来被枪毙了，你可不敢贪污钱，被枪毙了就太划不来。"

　　韩文德说："我不贪污，我一个人，要钱干什么。"

　　老板又说："也不能赌博，不能寻花问柳，如果你将来想成家，我给你说一个江西妹子。"

　　韩文德说："我还小，不成家，打跑日本鬼子再成家。"

　　然后，店老板提议，要和韩文德烧香磕头拜把兄弟，韩文德答应了。那时候，做生意的人家里都供着财神，韩文德被店老板领到铺子后边，把财神面前的香炉拿下来，放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板上，点上香，望着那袅袅升起的香烟，他们跪下磕头，拜了兄弟。

　　店老板拉着韩文德的手说："兄弟，你以后常到哥哥这儿玩耍。"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五个大洋，对韩文德说，"哥哥比你大，哥哥有钱，先给你五个大洋花着，以后没有了就向大哥要，大哥每月给你零花钱。"

　　韩文德推辞，大哥硬塞到他手里说："你拿着花，可不敢没钱花了贪污钱，喝兵血。"

　　韩文德见推辞不得，就接过来了。然后两人商量好，等把日本鬼子打跑了，一同回陕西。

　　韩文德临走时说："咱们出了门，同乡胜如同胞兄弟。咱又拜了把子，我年轻，懂的道理少，今后一定听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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