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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这是一九五一年二月五日子夜时分,正是中国人除旧迎新的时刻,阴历除夕将尽,新年的钟声已然敲响……可以想象,在鸭绿江以北的祖国大地上,千家万户正燃放起无数的烟花爆竹,辞旧迎新……而在朝鲜,在吴信泉除夕夜赶路的同时和前后连续几天内,从鸭绿江一线由北向南伸延的各条公路上,都匆匆开进着各式汽车,载着军、师、团的各级指挥员,奔向三八线以南,赶回他们各自的岗位……

  一月中旬,经毛泽东主席批准,决定由东北军区苏联顾问和志愿军司令部参谋长解方同志主持,召集志愿军部分军长、师长和团长,在沈阳举办一期联合兵种作战训练班,以便适应朝鲜战场现代化作战特点,加强陆空、步炮诸兵种的协同……一月下旬到二月初,各部队参加训练班的指挥员陆续从战场回国,前赴沈阳报到,由于一些事务耽搁,吴信泉迟到二月二日黄昏才从三十九军驻地普光寺启程回国。就在他刚刚驱车离开军部两个小时后,志愿军司令部便发来一个电报,指寺该部立即备战。

  吴信泉计划前往沈阳报到途经辽阳时,顺便到三十九军留守处看望一下妻子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妻子临产时,三十九军部尚驻河南漯河。那是五零年七月上旬,瀑河正笼罩在一片夏日的炎炎酷热里。一天,吴信泉突然奉命赶到武汉,中南军区领导林彪、谭政、陶铸集体与他谈话,指令三十九军为防备朝鲜战争可能出现的危机,立即结束生产整训,限八月初全部集结于辽南地区,随时待命入朝作战。从武汉赶回漯河后,吴信泉马不停蹄,召开党委扩大会,迅速布置移防行动。当时,该军一一五师尚在广西剿匪,吴信泉指示一一五师从广西北上直运辽南,将剿匪任务移交给广西地方部队;并确定一一六师为前卫,一一七师为二梯队开赴辽南。

  作战部门星夜编造车运预算上报总参谋部。全军立即停止生产,收拢执勤、休假、公差人员归队……七月二十一日,三十九军即乘火车北上,离开漯河。当时,吴信泉的爱人刚刚生下孩子三天……部队入朝后,三十九军留守处由漯河移至辽阳……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在和平时期半年时间有如一瞬,而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使人有几经生死,几渡苍桑之感——孩子出生三天父亲便离他远去。如今,母子二人从漯河迁到辽阳后究竟怎么样了?吴信泉在归国途中,为了情牵意挂,恨不能一步奔回家中,将幼儿紧紧抱在他那染满征程的怀中!

  吴信泉二月二日黄昏启程归国,天亮前赶至朝鲜北部的云山;三日夜继续赶路,驶过安东,至四日午后后赶到辽阳。然而,一封电报已先他两日发到辽阳三十九军留守处:“……敌人全线开始进攻,速回……”

  直到此刻吴信泉连夜乘车赶回军部的路上他也搞不清自己在接到那封催他速回的电报时,为什么愣怔了好几秒钟……对于长年在枪林弹雨中生活的军人来说,儿女之情、父子之情常常被压在心的深处,以至将其淡漠忘怀——三十九军云山战役击败美军骑一师的胜利以及三次战役神速突破临津江的战果足以弥补个人生活的种种缺憾……况且,戎马倥偬里,与妻儿的生离死别早已成了家常便饭……那天夜里,当吴信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着那短暂的舒适,一边望着摇蓝里幼儿酣睡的甜甜面容,一边听着妻子俞惠如在为他的毛衣捉虱子时的唠叨,脑子里想的并不是明天的离别——尽管这次离别是在除夕这一天。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前线:电报突然而至,军情如火——战局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三十九军将担负什么新的作战任务?

  军人的使命就是这样:他把一切交给了战争,他的一切就必须服从战争的安排。仅仅是在昨天夜里,他还躺在辽阳家中那新浆洗过的被子里,闻着那种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发出的清新的气味儿,而现在,他却又坐在敞篷古普里,在四野寒风的扑打中,返回前方……

  和吴信泉一样,妻子俞惠如对这种突然而至的相聚与离别也处之如常——一种贤惠的本能成倍地加强了她的责任感:在这种时候,尤其不能让丈夫挂牵自己。因此,那晚上,她更多的话是在唠叨他毛衣上的虱子如何如何多。她说,从前线回来一个卫生员告诉说,前线的伤兵虱子多得成了蛋……有一回,那个卫生员从一个伤兵的袜子上抽出一根线,线上一只挨一只爬满了虱子——那根细线变得象一根粗毛线……妻子当时还不相信这个卫生员的话,现在,她一边在吴信泉的毛衣上捉虱子,一边重述着这件轶闻……后来,她双手的拇指盖上沾满了虱子皮和血,掐不动了,干脆端一盆水,把毛衣铺在桌上,捉一个虱子就朝水盆里扔一个……不一会几,水盆上漂浮着一层虱子,相互在水面上挤来挤去……

  对于妻子在虱子话题上的种种唠叨,吴信泉一晚上只回答了一句话,而且说得十分淡而无味:“瞎,虱子多了不痒。”

  是的,小小的虱子何足挂齿?事实上,从他刚到辽阳留守处看到那封催他速回前线的电报开始。直到现在他连夜乘车在回军部前指的路途上,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时时象一只小锤在轻磕他的心脏:一切都显得过于突然,这种突然给我方行动带来的恐怕是种种的仓促。虽然二十多年的征战生活早已使他练就一种对突然而至的军情变化泰然处之、临危而果断的本领,但是,丰富的军事经验又告诉他,任何指挥员预料不到的敌情变化,都可能隐藏着军事形势的危机。他搞不清楚的是:既然敌人向我发动大规模进攻,为什么还要在这紧要关头,从前线调大批师长、团长和军长回国参加沈阳的联合兵种训练?以至现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赶回前线?难道志司事先对敌情的变化一无所知?联合兵种训练班——听起来很气派,可是有多少实际需要?我们的空军只有少量飞机忙于掩护运输线,较长一段时间内根本谈不上配合步兵作战,我们的坦克部队还等于零;仅有少量的炮兵部队……但是,步炮协同作战对于我军已不是新课题,锦州战役和四平攻坚战以及天津战役早已证明我们的步炮协同是成功的……那么,在军事形势并不稳定的鲜鲜战场,办这种联合兵种训练班能算是当务之急吗?

  吴信泉的担忧当然不无道理。事实上,两天以前——二月三日,沈阳的联合兵种集训还未开始便宣布结束。从前线风尘仆仆赶到沈阳的大批师团干部和一些军长们,还未来得及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便又匆匆忙忙地返回前线。而在这些指挥员们奔波在往返路途上的时候,在汉江以南,担任防御任务的我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一一二师的部队,在各级主官不在位的情况下,正抗击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进攻,沿着西起野牧里、东至天德峰、梨浦里一百多公里的阵地上,浴血阻击着敌人。炮火犁耕着每一座高地,敌我双方弃尸累累,而担负横城、砥平里一线反击任务的各部队,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开进准备……

  吉昔车在怒号的夜风中向南奔驰,一路颠簸,有如在波峰浪谷中驰奔的小艇……天色已显灰自了,吴信泉再次看看手表,问驾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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