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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陈诚脑子飞快地转着,马上明白过来。他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就传到蒋介石这里来。

  近一个时期,武汉上上下下流传着一句话:“八路军英勇善战,共产党埋头苦干。”起初,他不置可否。

  自周恩来、郭沫若等中共党人进驻汉口的那幢青灰色三层小楼后,他多少受到些影响,尤其周恩来对他的影响更大。许多年前,当地在黄埔军校当一个小小的上尉区队长时,周恩来就已是该校中将级的政治部主任。昔日的老上司今日甘当他的副手,见面还极有礼地一口一个“部长”,工作又干得有声有色,这不能不让他感慨万千。周恩来的坦荡、才华和敬业精神,使他为国民党内争权夺利的糜烂之气深感忧虑。

  谁知这股沉沉腐气竟刮到了他的政治部中。一些庸碌之辈或不应时尚的顽固分子,手中挚起一顶顶红帽子,见谁工作认真,有些成绩,便四处造谣,还把小报告打到他那里,硬说这些人是“共产党”。这使他惊恼异常。他自认自己没日没夜的苦干精神也不逊于共产党,国军中也不乏能征惯战之师。在这些人眼里,难道国民党就没有能人了吗?

  憋着一股火,在军政联合扩大纪念周会上,他怒道:“现在我接到不少报告,从中得出这样的印象,在军政机关中,凡是敢说敢做,积极肯干的人,都是与‘异党’有关的人士。在部队中,凡是能打仗,不贪污,爱兵亲民的军官,都是接近共产党的‘左倾人士’。照这样说,我们国民党军政干部中就没有好人么?真是荒唐。今后再有人打这样的报告,我倒要查查他是什么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想不到这才几天,他这番原本为维护国民党形象的话,就被人添油加醋地掐成一份小报告,打到了蒋介石这里。

  “不可救药”,陈诚心里哀叹,也越发感到有些事不能就此了结。他略一沉思,挺直腰进言道:“校长,近查有些人心术不正,对政绩突出、吃苦肯干的人以‘共党’之名栽赃,陷害打击。这些人不思抗战建国大业,不顾党纪军规,实际上仅为殉私情,泄私愤。学生认为,此风绝不可长。否则既误抗战建国大业,又毁党国声誉威名。学生正是出此目的才即席而言的,当与不当请校长明察。”

  “那么,政治部里的中共分子是否有宣传共产、蛊惑民心之事,或借机扩大影响的越轨行动呢?’’蒋介石表面上虽然平静,但十几年的死对头,今天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是政治部要害部门,他自然不会高枕无忧。

  “校长放心。学生聘用周恩来、郭沫若等中共人士,旨在利用。但学生一刻也没放松监督职责。他们的计划、行动及所有措施,都必须经过政治部常委审议。另外,共党分子活跃的第3厅中,也有我指定的心腹数人,不可能掀起大浪。如果校长认为必要,我可以收回他们部分权限。”陈诚知道老蒋的心思。若不是非常时期,他岂会像今天这样容忍共产党。所以既表白自己,又投其所好。

  蒋介石脸上舒缓下来,他轻轻地摆了摆手:“不必,让他们继续干好啦!在宣传、鼓动方面,他们是实干家。”

  蒋介石酸溜溜地说完,站起身,踱到窗前,陈诚正襟危坐,眼睛随着他的脚步转动着。蒋介石眼望着窗外被夜幕笼罩的武汉,口气平缓地说道:“现在国际社会对武汉的气氛还是很欢迎的,他们就是喜欢这一套。我们长期抗战,离不开西方。斯大林的红色共产主义毕竟靠不住。民主,哼!如今我蒋中正能容共产党,天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不能容吗?”

  这时,他扶住椅背站定:“辞修,我们和日本人已无周旋的余地了,武汉之战很快就要爆发,你和敬之、健生他们,要加紧部署。前线部队一定要准备充分,补足弹药,早做大战的打算。”

  3. 大元帅的军事高见: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

  武昌军委会会议室里,蒋介石正站在宽大的地图前独自出神。近来他在这里呆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不少,有时甚至就在这里过夜。

  他的出现,使陈诚、何应钦都感到了压力,计划的落实情况加快了。

  每天,从前方发来的各种电文、通报源源不断送到他这里。

  蒋介石呢装笔挺,金星闪亮,一会儿侧着脑袋听参谋人员分析敌情、态势,一会儿看着参谋们紧张地在图上标绘、记录,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2个月前,还是在这里,他曾组织了武汉会战军事准备会。过去的几次大战,他都失败了。国民党各军师高级将领在战场上发现,委员长的胃口倒是不小,可就是战前制订的计划、方案在战场上根本行不通。仗一打响,不是主要方向被日军突破,就是友邻先自溃败,什么反击啦、合围啦到头来都只是一场虚梦。

  手下几十万精兵的牺牲使他清醒了。蒋介石意识到他的人海战术需要空间,需要巨大的周旋空间。他盯着地图上的武汉,却发现这是块被湖沼江河紧紧拥抱的死地。可再往外看,他的心胸不禁豁然开朗起来。

  苦思数日,四下征询,蒋委员长终于在军委会上得意地抛出自己的想法,“武汉三镇必须守卫,惟守卫之不易。武汉近郊,尤其城北根本无险可守。而城区又被长江隔断,城外遍布湖沼,绝非久战之地。那么武汉如何守卫呢?我想请各位将军把眼光放远些。东北遥望潜山、太湖,北面不要错过双门关、武胜关诸险。事实上,武汉外围之幕阜山、大别山和长江,乃我最佳之天然屏障。”

  蒋介石打住话头,喝了口水,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远道而来的李宗仁、薛岳、张发奎等将领,闻言长吁一口气,绷紧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这笑是发自内心、实实在在的笑。到会的大部分将领都在上海吃过地域狭窄、优势兵力变密集轰击目标的苦头。会前,人人都怕“高明”而固执的委员长再来个死守武汉城的计划。

  会场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蒋介石像是受到了鼓舞,更加神采飞杨,滔滔不绝:“诸位可以设想,如果我军据三镇而战,战火势必殃及城区,武汉之政治、经济重要必失。被围城中,我军也犹如瓮中之鳖。南京教训前尤未远,切不可忘!所以武汉要战,就必须战于远方。概括之,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乃上策。”

  蒋介石用眼光扫了扫众人,又故作神秘地说:“诸位也许不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欧洲一仗,形势与今日武汉极其相似。”

  说着,他转向“小诸葛”启崇禧:“健生,你给大家介绍介绍吧。”

  参谋副长白崇禧似乎早有准备,他缓步走向挂图。值班参谋忙拉开布帘,一副早已标绘完好的德国东部地区图展现在瞪大了眼睛的众将军面前。

  “诸位,这是发生在1914年秋欧洲东战场上的一个著名战例,各位想必早有耳闻。当时德军兵力有限,为确保首都柏林,起初有退守外克塞尔河之计划。可兴登堡将军接手指挥后,不但没采取这种消极战法,反而决心利用俄军第1、第2两方面军被湖沼分离的弱点,转守为攻。当时虽有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但德军坦能堡空前的歼灭战证明兴登堡是对的,这以后,俄、德两军大、小百余战,德军东战场始终居于有利地位。两战场后顾之忧既除,柏林自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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