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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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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德勤见郭汝瑰对他的话很敏感,宽厚地笑笑,说:“刘伯承任川军第2混成旅的团长时,我任他的中校团副。有一天野外演习完毕,回到驻营地的途中,他说:‘开进就是向敌前进。’我说:‘不是,这是个有一定战术含义的术语,是行进间对敌阵地进攻。是到达敌炮火有效射程时,指挥员一面在前卫掩护下进行侦察,定下决心,一面令行军纵队向前集结,以便指挥员定下决心,下达命令后,即可迅速展开的一个战术阶段。遭遇战就省去了这个阶段,由行军纵队直接展开。’刘伯承未反驳,也未表示同意。回营时,因天气热,我们身上都湿透了。我忙着擦身换衣,还未完,刘伯承进来了,一身汗透的衣服还未换,手拿一本翻开的书,指着对我说:“开进的意思,我未弄清楚,恐怕还有许多人不清楚,你把这个军语通报全团吧!” 顾鸣歧说:“久闻刘伯承满腹经纶,原来治学如此严谨、虚心。和这样的对手交战,若不用心研究,恐怕……” 次日,《中央日报》刊登了邓文仪就中原情势、重点进攻以来的东线情势发表的讲话: 山东共军败北,已了若指掌,为策应山东而窜扰鲁 酉南之刘伯承残部又陷入泥潭,一部在黄河南岸成了死 棋,一部在单县、曹县、虞台仿惶,一部抱头鼠窜误入 睢杞包围圈内。强大国军已完全控制鲁西南局面,最后 决战即将展开,聚歼顽敌计日可待。此乃委员长之英明 决策,顾总司令亲自指挥者。 顾祝同扔下报纸,微合双目,戴一粉红钻戒的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敲出的点子是三步舞曲华尔兹。舞场是久违了,但他此时的感觉就像是在一面宽不盈尺的鼓上跳舞,真乃举步维艰,心慌神乱,稍有不慎,就有失足千古之危。昨夜难眠,他提笔写了一副门桅——老之将至。对着这四个字独坐很久,他抗拒着心理上的老化。仅仅是一年前,总裁命他坐镇徐州,统一指挥徐州、郑州两“绥靖”公署的部队。那时的他踌躇满志,一到任,就把所辖24个整编师60个旅、45万兵力分为三个机动兵团,以汤恩伯、王敬久、欧震分别为第1、2、3兵团司令,大有一举踏平山东、气吞中原之势。转眼一年过去了,这个人称国军“八大金刚”之一的顾祝同,脑门上的华发脱落殆尽,深深浅浅的碎纹爬满了眼角,而辖区的局面却未见改观。难道真的老了吗?如果说镜子里的他还不足以证明“老之将至”,那么指挥台上的电话机也让他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每一声电话铃响,他都为之一震,既怕前线传来噩耗,更怕总裁来电质问。身为统兵数十万的大帅竟如此心态……唉,老了! 郭汝瑰走进休息室,惴惴不安地报告:“钧座,空军报告,刘伯承的先头部队出现在太康、柘城一线。” 顾祝同一下子睁开眼。 顾鸣歧急匆匆走进来:“总座,种种迹象表明,刘伯承确实在战略转移!” 顾祝同:“怎么个转移?转到哪里去?” 郭汝瑰:“我看有两个可能:一,转向豫皖苏;二,转向豫西。近日陈赓扬言要由晋西南渡河,与刘邓打配合。” 顾鸣歧:“无论怎么看,刘伯承决不会再退回黄河以北。我们应该立即把几路兵团压过去,围堵包抄。再这样北一股南一股,防北又防南,南路军受命近敌又不敢全力压上,最后岂不弄个鸡飞蛋打?” 顾祝同抬起身子想站起,不知想到什么,又卧到沙发里,那只手依然敲着扶手,节奏不紧不慢。 “钧座,还是要报告主席。现在不说,将来出了大纰漏,责任还在徐州司令部。”郭汝瑰声音不高,分量很重。顾祝同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深深叹口气。郭汝瑰知道话是听进去了,只是有难处,便又遭:“钧座,我向主席禀报、” “好,很好。” 顾祝同的背离开沙发,十分感激地看着郭汝瑰。 郭汝瑰走回指挥室,沉思片刻,拿起通往南京的电话,向蒋介石报告:“刘伯承、邓小平所率主力已过陇海路,似有被迫窜人或穿过黄泛区迹象,不能完全排除向东或向西流窜。” 蒋介石说:“很好,很好。刘伯承进入黄泛区便是越过生线进入死线。40里泽国,前无接应,后无补给,又是极端疲惫之师,无疑是慌不择路才有此举。严令部队穷追不舍,他是过不了沙河的。东面有津浦路,西面有平汉路,量他也飞不过去!” 顾祝同已经坐在指挥室里,情绪大见好转,眼睛也有了活力。 顾鸣歧说:“刘伯承真要过黄泛区必是有准备,很难说他就过不了沙河。” 顾祝同问:“依你之见呢?” “从陇海路抽出两个师乘火车南下,直插沙河南岸待敌。” “穷追之外再加一堵,很好……”顾祝同突然又转念,“不能不留后路。万一刘伯承打回来,或陈毅出兵背后,陇海路抽走两个师,岂不铸成大祸?” 郭汝瑰心里好笑,刘伯承真真的把个顾祝同诈成了惊弓之鸟, 这次顾祝同亲自向蒋介石禀报了他的想法。 蒋介石说:“你考虑得周密。不过,不必太过虑。只要锁住平汉路,陈赓过河也没什么作为,他不能会合刘伯承,刘伯承也休想会合陈赓。只要加强追歼兵力,两厢不必多顾忌。你的毛病就是优柔寡断,致命的毛病!” 放下电话,顾祝同狠狠瞪了顾鸣歧一眼。 §豫东 黄泛区 1947年8月17日 宇宙洪荒,混沌初开。岁月一下子从将士们的眼前倒退了5千多年,他们看到了司马迁《史记》中描述的远古时代:汤汤乎洪水滔天,浩浩乎怀山裹陵…… 举目茫茫一片,四望苇草蕃芜,极目处或一株枯树梢露于黄沙滩头,或一座屋顶小岛般“浮”在水中。野雁、老鹰“刺棱”从苇草深处飞起,一两声啼鸣,反衬出无边无尽的凄凉和幽静。 10年前蒋介石为抵御日本人,一个炸坝命令,河南、安徽、江苏三省125万生灵被推入洪水之中。曾经是村镇密布、桑陌交织、人声笑语、鸡鸣羊叫的锦绣田园葬于水底,89万人死于非命。当年的《中央日报》报道这一惨景日:“洪水猛溢,尸漂四野;赤地千里,饿殍载道……” 今天,凄凉的黄泛区在沉寂了10年后第一次有了生气。步兵、骑兵、炮兵、辎重、担架、大车一齐走人黄水,形同潮汐后赶海的人群。哗哗啦啦的膛水声,吆喝牲口的急促呼喊声,各种车辆泼搅泥水的轰鸣声,混合成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千军万马徒涉汪洋泽国的悲壮交响曲。 闷热的蒸气直腾腾地从黄水污泥中升起,腐烂腥臭冲鼻而来;火红的太阳直射在人们的背上,燎皮般地炙疼。10年淤泥,处女地一朝被踏动,深粘难拔,前脚走后脚陷,使劲越大陷得越深,仿佛有磁铁吸着,歪歪扭扭拔不起,一屁股就跌进黄水里。马匹的驮鞍早就卸下了,各种火炮也都尽可能地拆散,由人肩扛身背。骡马奋力地竖起双耳,昂着头,嘶鸣着,越挣扎,越下沉。美国造十轮大卡车的轮子越旋转越往下钻。行进不到八里,中暑晕倒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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