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军事·军旅 > 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 | 上页 下页
一〇九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十二日,刘少奇去世了。他躺在水泥地上,数月未理的头发已有一尺多长,口鼻都变了型,嘴角流着血。他的死和死时的情景在多年之后才得到公开的承认。

  这场苦难开始前不久,正在养病的刘少奇曾对子女们说:“要是马克思能再给我十年时间,我们就能把中国建成一个富强的国家。”

  中国共产党人经常半真半假地设想马克思正在九天之上俯视着整个世界。

  刘少奇和他的同志们都未觉察到,俯视着他们的不是马克思,而是毛。正如毛所写的那样,他冷眼看着全世界,看着大地和海洋。

  令人费解的是:毛的目光在庐山上为什么变得如此冷峻了?他为什么要残酷地整起自己长征中的同志而使中国陷入无政府状态呢?长期以来,他们不是一直在共事吗?

  今天中国没有人能简单地回答这一问题。一位聪明的过来人说,答案也许是因为毛坚信“破”是社会变革的根本手段。这不是马克思的观点。毛在长沙第一师范时曾在杨昌济教授的指导下学过弗雷德里奇·泡尔森的《伦理学》,他在自己的那本书的空白处这样批注道:“我们急于打破一个旧世界,旧世界的毁灭,必将导致新世界的建立。新世界难道不比旧世界更好些吗?”

  一九二〇年,毛潜心攻读佛学哲理,“破”的原则便印入了他的脑海,并扎下了根。他深信“破”本身就是可贵的。

  参加过长征的中国人都认为“文革”的混乱局面不是偶然的。导演这场运动的正是毛本人。是的,林彪、江青和“四人帮”起了作用,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从根本上说并未超出毛谋划的范围。

  这些参加过长征的人也不同意西方关于毛发动“文革”是为了夺回个人的权力的观点。他们相信毛从来就没有失去过权力。

  他们认为,发生的一切是因为毛对革命急于求成。毛觉得中国的变革不够快,也不够大,旧的东西根深蒂固。他梦寐以求的理想社会并未出现。他开始出击了,他发动了百花齐放运动、公社化运动和大跃进。他试图使尼基塔·赫鲁晓夫和他一道搞一场用原子弹武装起来的世界革命大进军,但未获成功。他的种种努力无一奏效,他越来越感到失望。健在的长征老同志说,毛是个非常激进的人。随着岁月的推移,他的激进程度有增无减。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中国通伊文思·卡尔森对毛及其革命十分了解,他曾说过:“毛是幻想家,是一个天才。他比他所处的时代要先进五十多年。但他是个危险的人物,因为他的许多计划都是不切实际的。”

  毛从这些失败中汲取了一种教训,而他的同志们则汲取了另一种教训。庐山会议前,他于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五日重游了故乡韶山,他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代。这是他三十二年来第一次回老家。毛知道农村并非太平盛世,他知道彭德怀这个直筒子老兵也去过湖南,并以挑剔的眼光巡视了一番。而韶山地方当局可能为毛布置了一个假象。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是他回来后写了“遍地英雄下夕烟”和“别梦依稀咒逝川”的诗句。

  彭德怀看到的是混乱和灾难,毛看到的则是“稻菽千重浪”。他愈发凶狠地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在他的老战友身上。

  人们不禁想起这与斯大林的情况多么相似。斯大林在三十年代搞掉了老布尔什维克。清洗是不是这两家共产主义制度的共同点呢?这是否证明艾克顿勋爵的一句名言:所有的权力都导致腐化,而绝对的权力则导致绝对的腐化呢?这种说法很容易为人们所接受,特别是在认真研究了俄国和中国革命都具有的偏执狂特性之后,尤为如此。斯大林的多疑,早年在家乡格鲁吉亚时就表现出来了。毛则早在江西便进行过清洗。

  但有一位熟悉毛的中国人却不同意偏执狂的说法,他同意洛甫关于毛和斯大林“整人”都很厉害的说法,但他并不认为毛患有偏执狂病。他说“毛依据他所了解的情况完全理智地采取行动。问题是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掺了假,而不是毛的脑子有病。”

  也许是这样吧。尽管这样说有点为毛开脱了。肯定有人勤于向毛提供关于他的老战友的虚假情报。他那个权欲熏心的妻子江青在庐山就搞了不少幕后活动,而且从此以后她越搞越凶。

  可还有些问题百思而不得其解。毛《登庐山》一诗的尾句是:

  “陶令不知何处去,
  桃花园里可耕田?”

  毛写的是诗人陶渊明,他出生的地方离古今闻名的秀峰庐山不过七英里。陶是一员名将的重孙,公元四〇五年以后不久便弃官回庐山过起农民的简朴生活来。他与世无争,尽情领略大自然的美景,用诗句记录不断流逝的时光。

  在庐山,毛坐在藤椅上,遥望鄱阳湖,目光冷峻,头脑清晰。他“跃上葱茏四百旋”,登上了庐山之巅,但谁能说前面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庐山会带来什么结果呢?也许象陶渊明一样,他不久也将撒开公务,返回韶山,在那里象陶那样生活:

  “不戚戚于贫贱,
  不汲汲于雷贵。”

  象陶所写的那样,毛不愿意再生活在樊笼里,他要“复得返自然”。

  这种情绪是不会长久的。毛在取得庐山的胜利之后,便无情地朝“大乱”前进。一九六三年,他写了另一首诗:

  “只争朝夕……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全无敌!”

  一九六六年七月六日,就在他那次著名的畅游长江之前,他在给江青的信中写道:

  “天下大乱到天下大治,每隔七八年牛鬼蛇神就会跳出来一次。”

  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乱”滚滚而来。毛亲自掌舵。他以冷峻的目光紧盯住自己的目标——他的老战友,那些“害人虫”,拿朱德的话来说,那些在长征中和他同吃一碗饭的人,那些毛认为由于胜利而丧失了革命热情的人。现在,他要进行一场新的更加伟大的革命。如必要,他可以单枪匹马地干。这场称为“文化大革命”的革命,将摧毁一个目前不完美的共产主义统治下的不完美的制度,并同时摧毁那些意志衰退、不完美的长征战友。任务是严酷无情的,但这将为建立完美的社会制度扫清道路。毛此时的思想完全沉浸在对这一完美的社会制度的憧憬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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