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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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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分散时他跟着曹副营长赶到前面的七连去。他要抓紧时间,最后一次逐连检查一遍战斗准备情况。 部队正行进在一个大山洼里。四周蜿蜒起伏的山脊线上方,墨蓝的夜色渐渐亮堂了一些,黑沉沉的山林的表层,粼粼地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银光。原来是一轮不大的圆月在东南方的夜空中升起来了。迎着月光望去,不远处岭上的几棵巨树像铁铸的一般。凉飕飕的山风猛烈吹拂着坡上坡下的林木草叶,雷鸣样哗哗大响,满山遍野流动着暗绿的绸缎般光滑的波涛。他的队伍就走在波涛之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陡然间刘宗魁心中发生了一种变化,一种来自生命深层的激动。恍恍惚偬的,他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就行走在这熟悉的和难以忘怀的出征的行列中:我激动了,我居然像一个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新兵,正在经历战斗前夕的兴奋。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不以为然,内心的紧张情绪却随之缓解了些,没有完全回复到方才的压抑与沉重里去。战争,他想,这是一种人们永远也不能习惯的生活,可你却不能不在自己的一生中屡次三番地碰上它。它与你的生命相比总是短暂的,像夜空偶尔划过的一颗流星,却又能于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不让你的生命继续存在。生命,他想,关键是生命,人失去了生命便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整个世界,可是与将要置你于死命的战争迎面相遇时,你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为它的惊险壮丽的景象——譬如这月夜林中的行军——所吸引,心甘情愿地走进这景象中去。好像你并不是你自己,你生命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对和平生活里的无数别的壮丽景象不屑一顾,甚至也不完全是为了履行某种责任和使命,只是单纯地热血沸腾地向往和渴望着冲锋与厮杀,去毁灭对手和毁灭自我,这真是奇怪。哦!不,他想得太远了。 七连正攀行在一道月光清白林木稀疏的岭坝上,大老远他就嗅到了队列里洋溢的那种与自己的内心相呼应的兴奋和紧张的情绪。渐次明亮的月色,辽阔的山林夜景,奔袭速度的夜行军,他自己和别人的活跃与亢奋的心境,冲淡了刘宗魁精神中残留的阴郁与沉闷,让一个更年轻、更英武、特别是更像上次边境战争中率领七连冲锋陷阵屡立战功的老连长模样的人重新出现在队伍里。战士们都回过头来看他和曹副营长,刘宗魁嘴里也毫不费力地换上了战场老兵的俚语,大声同他们打招呼: “伙计们,你们怎么样啊?” “眼下还都活着。”战士们笑起来,稀拉拉地回答。这种标准的战壕里的对话是参加过上次战争的老兵一代代传下来的,此刻却起了良好的烘托气氛的作用,“副团长,你怎么样啊?” “我嘛,目前胳膊腿还都囫囵着,明天就难说了。”刘宗魁兴致很高地同战士们拉话。他知道这就是思想鼓动工作,“听说你们连有人尿裤子了?” 队列中哄然一阵大笑。末了,一个兵尖着嗓子说: “我们还都没来得及,就连长一个人尿了。” 七连连长胡志高在又一阵哄笑声中从队伍前头跑过来,看见刘宗魁,喊了一声“副团长”,扭头朝队列里骂:“妈拉个?菖的,你们谁造我的谣?还想不想让我提拔!”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哄笑。笑声刚落,他又说了一句:“我提拔不了,你们谁还想提拔!” 又是一阵持续时间很长的哄笑。队列中原有的兴奋情绪明显地被强化了,紧张情绪却减弱了,每个人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变得更轻捷有力,行进速度悄悄加快了。 接下来刘宗魁听了胡志高关于全连士气和战斗准备情况的汇报,曹茂然边走边向七连全体干部传达了方才营首长碰头会的精神,再次明确了明天七连的主攻任务。这以后他们就到各排召开班排长骨干会,等部队第二次途中休息,七连已以班为单位完成了又一次动员,并再次过细地检查和落实了各种战斗准备措施。在月光参差的林地里,刘宗魁一个一个地查看战士们的武器装具,感觉到队列里的气氛是庄严和凝重的,却并不压抑,这表明全连的战斗情绪是高昂的。七连是他的老连队,连排干部差不多全是自己带出来的,知根知底,今天他对这个连仍有些偏爱,战士们也把他看做自己人,把七连看做他的“嫡系”,再加上有曹茂然和胡志高两位精明干练的年轻人率领,他是可以放心的。 下一段路途中他到了八连。肖斌已在这儿传达了营里的精神,一次新的动员也已完成。他走到战士们中间逐个检查了一番,听了八连连长李骜的汇报,觉得这个连虽然不如七连给他的信心足,却也不必过分忧虑。八连扩编前就是个完整的建制连队,扩编时连排干部基本没动,李骜又一直同七连连长胡志高暗暗摽着劲,不久前营里确定让他们打助攻他就有些意见。在实际战斗中,这一类看上去中不溜的单位往往会有上乘的表现。 离开八连走向后尾的九连,他那由今晚的山地行军引起、后来又被七连的战斗气氛强化了的亢奋情绪,就突然地低落了。 九连是战前才匆忙恢复和组建起来的一个连队。干部的组成情况是这样的:连长程明是原团部小伙房的司务长,指导员梁鹏飞是师政治部的组织干事,其他干部则是从本团和A团、B团抽调的。班长副班长战斗小组长作为“战斗骨干”则分散来自全团几乎所有连队,在原单位大都是战士。最初考虑连长人选的时候,刘宗魁曾对程明提出过异议,团长则坚持自己的意见:第一,仓促之际找不到熟悉的和更合适的人;第二,这个临时拼凑的连队根本不能打仗,C团是师的预备队,三营是团的预备队,九连又是三营的预备队,所谓预备队中的预备队,很难打上仗,让程明这个不大懂军事的人当连长,还可以省下一个称职的连排干部在战斗连队里打仗。程明的老婆在农村,兵龄也不短了,团长没说出的意思是得让他有个机会迈上连职的台阶过渡到副营,把家属转成全民户口。刘宗魁也是农家子弟,理解团长的一番苦心,就没有再坚持,何况团长对九连打不上仗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 团长和他都没有想到部队抵达战区后会接到师里那样一道命令:从你团抽调一个营,配属给A团参加骑盘岭地区的进攻战斗。考虑到战争的第一阶段结束后可能还有第二阶段,那时C团就有可能在战场上唱“主角”,团长当然不能把自己最好的部队拿给别人用。三营作为团的预备队本来就担负着应付意外增援他人的使命。事情的结果是:最不能打仗的九连倒成了全团最早开赴战场的连队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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