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军事·军旅 > 8.23炮击金门 | 上页 下页
一五


  1958年7月21日那个雨下得大哟,昏天黑地,倾锅倾缸。我一件衣服
  晾在院里忘了收,警卫员以百米冲刺速度去拿,来回就那么几秒钟,浇了
  个透湿,像刚从池塘里拎出来。大江小河全涨满了,浪头挟着漩涡,在眼
  前那么打个晃就跑出老远,没了影子,好吓人。而且南方那雨不像咱北方,
  下得越猛住得越快晴得越早,南方的雨虽说也有忽大忽小的时候,可就是
  不停,就那么沥沥拉拉下了一个来月,生是把咱部队害惨了。

  那天一大早,我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到厦门去开会。原以为是布置抢
  险救灾任务呢,到了厦门才知道,马上要打仗。叶飞、刘培善,张翼翔等
  军区首长都到了会,打仗的目的意义简单一讲,接下来就是按照地图各自
  找阵地位置。我的团归三十一军统一指挥,阵地在厦门的黄厝,打击目标
  小金门,最迟24日夜必须就位。

  军情似火,军令如山,我连阵地都顾不上看,下午让三十一军捣鼓个
  吉普车往回赶。那时部队没有一点作战准备,汽车一多半在封存,油都抽
  光了,我要不回去,家里非乱套不可。

  我的团驻南安。回南安必经泉州。车到泉州,泉州大桥已被洪水冲垮,
  只能坐摆渡。那个鸡巴摆渡楞不让上,让我们到下游去找船。我一下火冒
  三丈,指他鼻子骂:今天你他妈让老子渡也得渡,不让老子渡也得渡,耽
  误了老子打仗军法处置你!我骂的是难听一点,不讲理,但没法,一切为
  了战争,胜利是最大的道理。摆渡怕了,乖乖把我渡过去。

  到驻地,天色已暗,根本来不及搞什么“动员”,把上级意图扼要向
  几个团营干部一交待,部队通电般立刻动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扛
  枪打仗,责无旁贷,吃喝拉撒睡后勤保障这一摊我全顾不上了,就抓车、
  炮、弹三项,几小时后,全团出发。

  我们团清一色的苏式122榴弹炮,一个连4门炮7辆车,全团36门炮百
  八台车。夜间行军,车灯大开,数里光龙,全速疾进,景象蔚为壮观。每
  一个人都很豪迈很激情,我也不例外。我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八路军的,
  解放战争、抗美援朝都有一份,看着我军由小米加步枪发展到汽车加大炮,
  并且能亲自指挥一支摩托化炮兵团队打大仗,心里边真有一种不虚此生、
  没白干一遭军人的感受。当然,还有一种渴望拼搏建功立业的冲动。

  22日凌晨,我们团到达泉州。头一辆车一停,整个车队便一辆接一辆
  停下来。我的车在中间位置,问前边:为什么不走了,咋回事?前边报告:
  泉州桥还未修复,二十八军100加农炮营已被卡在渡口,过不去。紧接着,
  炮13团等部跟上来,泉州大街上,挤满了车和炮,排出去十几里地,谁也
  动弹不得。天渐渐大亮,我的腔子里什么豪迈啦激情啦统统没有了,只剩
  下呼呼冒烟的肝火。跑到渡口去看,摆渡一次只能渡一门炮或一辆车,四
  十几分钟往返一次,按照这样的速度计算,24日夜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
  阵地。最要命的是,那时福建沿海敌特很多,如果给台湾发个报,台湾乘
  天气转好派飞机来轰炸,庞大的车炮队根本就挪不动窝,也没有地方疏散,
  结局很可能是还没等我们炮击金门,对方就先下手为强,给我们来个火烧
  连营700里。能不着急?急得你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甩过河去。
  节骨眼上,28军詹大南军长从后面上来了。早有耳闻詹军长是身经百
  战的老红军,初次谋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严厉。严厉得像个六亲不认
  的黑包公,那两道倒八字眉和紧抿住的嘴真叫你望而生畏。这样的主官平
  常生活工作中有时难以让人接受,但战场上绝对需要。战场上最怕那种三
  脚踢不出个屁来的粘乎肉头干部。没有说话如打雷、令下如刀下的严厉劲,
  你就甭想镇唬住三军,甭想调度千军万马。詹军长一过来先找负责渡口组
  织的83师马副师长,碰巧马副师长刚刚有事到别处去了,詹军长就骂街:
  把个渡口搞得乱哄哄的,他人跑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去找,再不来老子
  毙了他!又指着工兵团长的鼻子骂:几小时内你要不把桥给我修好,我就
  毙了你!别人都远远躲着詹军长,我不管,跑过去敬个礼:报告军长,按
  作战计划,应该我们团先过,现在没办法,车子都挤住了。詹军长又骂:
  混蛋,通通给我让路,谁不让枪毙他!还别说,詹军长的几个“枪毙”真
  管用,渡口的秩序马上好多了,二十八军100加农炮营立即给我让出一条
  道来。要不然,谁让谁呀,麻烦大了。

  我的团插到江边,还是过不去呀。听有人讲,下游几里远的地方,有
  座浮桥,过人没问题,过车炮不知行不行。我就拉上参谋长去看浮桥。那
  桥晃晃悠悠的,上面铺木头,乍瞅确实有危险性,粗量一下,汽车上去,
  两头轮子外侧也就各剩半尺来宽吧。看来看去没把握。车管股长说:我豁
  出去过一趟看!这个车管股长是国民党的解放兵,一级驾驶员,技术特棒,
  他居然把一辆车一门炮弄过去了,我们都捏了一把汗。再看,桥虽晃,但
  挺牢固。于是,下决心把部队拉过来,集中七、八个老驾驶员,由车管股
  长指挥,过完一辆再过一辆,终于,折腾到下午,我的团全部过了江。我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从嗓子眼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过了江,距厦门还有百十公里,前方再无障碍,司机们一路鸣笛一路
  狂奔,黄昏到达厦门。连夜看地形,挖工事,搞伪装,24日下半夜,大炮
  全部进入阵地,装定好诸元,就等着千里之外,从北京传来的毛主席那一
  声开打令了。

  刘华老人说:1958年,在我的记忆中就是一个“大”字,什么都是“大”,大跃进、 大炼钢铁、 大放卫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大炮发言、大雨倾盆……1958年那个雨大得真是没法形容,再以后我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而且不是下一阵子,彻夜下连天下,把所有人都下得头大火大脾气大。

  刘华,一位文质彬彬、学者风度十足的1939年入伍的老八路。先干政工,后学炮。改行是因为一次战斗,一群大老粗围着一门刚刚缴获的簇新的日本山炮干瞪眼冒傻气,谁都知道家伙好,谁都不知道咋样搞,唯有刘华喝过几天洋墨水,花几天功夫边琢磨边鼓捣,让一堆废铁变成了宝,从此,便和炮结下了不解之缘,操炮操了一辈子。1958年,任二十八军炮兵副军长,离休前,任福州军区炮兵参谋长。在福州炮兵干休所寓所内,他慢条斯理、文诌诌地回忆、叙说,你绝对看不出他曾是一位统制过数千门大炮的司令官。我想,和虎将詹大南做搭档,一文一武,一张一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大概也算一种优势互补、相得益彰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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