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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太好了。他要是活不成,那我们以后的日子也没什么意义了──”

  讲到这里,这位“蔷薇骑士”连队的代理队长声音突然断了,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死只比他所守护的司令官晚十五分钟。

  先寇布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沉痛。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再平视前方,发现有人影在接近。先寇布认清那些人是友非敌后,放心地高声喊道:“尤瑞安!没事吧!你看看这些人,他们不是帝国军的人──”

  华尔特·冯·先寇布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表情彷佛置身于悬疑命案中一样。他的嘴巴变得很干涩,平日一副勇猛的架势也没了,就像块干硬的黏土般僵在原地,发出破裂的声音说:“喂,别这样,这里不是戏剧学校的实验教室,我也不想上悲剧舞台的表演──”

  他闭上了嘴,带着杀气的视线投向尤瑞安,肩膀起伏地喘着气。这是他接受现实的仪式。先寇布没说一句话,只默默地举起手向横躺在马逊怀中的司令官敬礼;尤瑞安也没说一句话,他看到先寇布的手在颤抖着。

  先寇布敬礼完毕后,拿出一块布给尤瑞安看,那正是一年前莱因哈特皇帝的部下们在邱梅尔男爵宅邸所发现的东西。布上面绣了一排字:“地球是我的故乡,我要拥抱地球。”

  “──地球教!”

  尤瑞安看了几乎晕了过去。在此之前,对着帝国军那些家伙的憎恨,现在却发现又要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在感情透支之余,他对自己的愚蠢及事实的真相感到惊怒交加。

  “不过,为什么地球教的人非暗杀杨提督不可呢?难道是因为我曾潜入地球,密查他们的基地吗?如果真是因为这样”

  “这个以后再讨论。目前只要我们明白真正的凶手是谁就够了!如果他们敢再出现,我一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先寇布丢下这句狠话,然后对他的部下们说:“把那二、三个活口送回尤里西斯,我要好好地拷问他们一番。反正在回伊谢尔伦的路上多的是时间可用。”

  史路少校虽然因为重伤而昏迷不醒,但确定还活着,这是在所有的坏消息中,唯一还值得安慰的。尤瑞安很喜欢史路少校,等他恢复神智之后,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问清楚的,不过,这对史路少校来说,一定又是一个痛苦的回忆吧!

  马逊问:“要回去了吗?”

  先寇布和尤瑞安两人都同时点了点头。

  ***

  此时,瑞达Ⅱ号里里外外仍然在相互打杀。就战斗能力和秩序来说,先寇布的部下们怎么说都较为优异,但是对手却全是一心求死的人,这使得先寇布的部下和攻打地球教基地的帝国军官兵们有同样的感觉,那就是令人作恶的阴森可怖,使得他们最后只能一步步地后退。

  “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鬼魅身上,这么难缠的人,我看连帝国军都不敢沾惹。还是顾全自己的性命快走吧!”

  所有的人一听到这个撤离的命令就马上往尤里西斯出发。杨、帕特里契夫及布鲁姆哈尔特的遗体也都被安置妥当。不过,有一些革命政府的文官们的遗体,像罗姆斯基医师等人,却没有好好的被处置,这是此次行动的一个缺点,它也成为日后被人批评的一项口实。

  Ⅱ

  很多人对于像杨威利这样的人在卅三岁正当壮年的时候就死去这件事感到相当哀痛而惋惜。这些人包括了他的部属和与他作战的敌人。不过,另一方面,却有一些历史学家对他持有相当严厉的批评。

  这些批评之中,对杨威利最尖酸、最不满的内容如下:“杨威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口口声声说他讨厌战争,另一方面却因为战争而平步青云,享有荣华富贵,甚至在自己的国家灭亡之后,还主导战争行动,再度使得人类社会陷于分崩离析,死后还给后世子孙留下混乱战祸的种子。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他的存在,那从宇宙历八世纪末到九世纪初的这段混战期间,就可以少一些不是出于本意而被死亡攫走的人。我们不该对杨威利有太高的评价,因为他既不是一个受到挫折的理想主义者,也不是个失败的革命家,他只不过是个拘泥于大义名份的战斗者罢了!在揭去他那层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后,这个人又有什么好表扬的呢?没有!什么也没有!不管在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给人们带来任何福祉。”

  也有对他较为温和的批评:“如果莱因哈特皇帝真的和杨威利二度会面的话,在历史之中将会留下什么样的影响呢?会使得超级大国和小国和平共存吗?还是到最后会引发一场大战呢?不管怎样,最后他们没有见面,这使得杨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了,他就在他最不该死的时候死去。不过,当然他的死并不是他自己所愿意的,由于这是一桩谋杀案,所以单就此责怪杨威利未免本末倒置。最大过错应该是归罪于那些抱有非建设性狂热和偏执的恐怖主义者。虽然杨威利说过‘恐怖主义不会改变历史’,但是至少他个人的生命却在此因恐怖主义而被改变了。”

  此外,对他还有一些其他的评语:“道德上的善行和政治上的善行是不一样的,从宇宙历七九七年到八〇〇年,杨威利的行动属于前者而非后者。虽然时代的潮流和当时的局势,所要求的强势领导者不管是实力或人望都非他莫属,但杨都拒绝了。结果虽然满足了他个人的意愿,但自由行星同盟这个民主国家却也因为他的乖僻而导致衰败的命运,以杨的历史哲学来说,大概是同盟已失去了一个国家该有的生命和存在意义,而不愿以军人独裁的面貌来维持这个国家吧!另一方面,他也希望把自己这种在历史上将占有相当地位的机会让给别人。”

  而这个可以取代他的人,难道就是他的被监护人尤瑞安·敏兹吗?

  “尤瑞安若是莱因哈特皇帝的部下的话,有一天终会当上帝国元帅!”

  杨威利曾经如此地赞扬尤瑞安,不过以他的思想及立场而言,这样的称赞却犯了两个短视的错误。虽然杨肯定了尤瑞安和莱因哈特两者的力量,但是他武断地认定尤瑞安无法凌驾于莱因哈特之上。毕竟,如果杨对于资质方面尚有补充的话,那么他对自己的评价也绝对不会凌驾莱因哈特之上。特别是讲到资质,连杨威利都无法超越莱因哈特。

  杨威利以前曾耸着肩膀对尤瑞安说:“我们好像在做着一堆蠢事。”杨深深地了解到莱因哈特在历史上所占有的重要地位。而且,他对自己和莱因哈特是地敌对立场的这件事,似乎也感到些许的失望。

  杨打从心里痛恨自己国家里那些位于权力核心中的人,当然他不会和这些人有什么深入的交往。对于一些权贵的来访,杨往往会装病或假装外出来避免和他们见面。这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主义或思想所使然,就好像是个偏食不爱吃青菜的孩子一般,他就是不爱吃青菜,这两种心态是完全一样的。

  杨威利在战场上固然智勇双全,堪称是世上少有的将才,但是在人际关系方面,他却表现的没这么出色。碰上讨厌的客人来访就装病,到最后什么病都装过了,不晓得该再装什么病的时候,连尤瑞安都要跟着一起装病。在骗过访客之后,杨为了表达谢意,还曾在尤瑞安衣服的口袋里塞了十元纸币,也曾在餐桌上摆着巧克力。杨不太会差遣部下,对他们相当宽大,可是当他一碰到比自己还要位高权重,尤其是位于权力核心的那些人,他总是刻意要避开他们。

  杨之所以喜欢在伊谢尔伦的生活,是因为在这个边境的军事据点上,没有顶头上司,接见访客和一些例行公事都没有比待在首都时来得多,感觉上较为轻松。其实,在要塞都市中当个实质上的独裁者,想要过着如中世纪的王侯贵族一般的生活也未尝不可。不过,根据多数人的证言,他的生活态度和这种豪华的水平相差十万八千里。与其说是他的意志,毋宁说是他的性格使得他自己完全不去享用高级军人所常使用的权力。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对杨威利不抱好感的历史学家也不得不承认杨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而对他有较高评价的历史学家们也常提及,他有一种不爱多交朋友和不懂争取机会的消极性格。

  杨是在“艾尔·法西尔大撤退”中一举成名的,不过是个廿一岁的小伙子,很多人都对他的撤退计划抱持着怀疑的态度,而杨自己对于别人的这种态度却只是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也没有再积极地去说服他们采用自己的计划。他认为要让那些和自己的想法及价值观不同的人了解自己的观点是件麻烦的事。由这一点可以说明,杨实在是欠缺一名政治人物所应有的性格。

  “对于不喜欢的人,我没有必要去讨好他,不了解我的人,我也不必非让他了解我不可。”

  这就是杨威利。不过,他也并非完全孤独,完全没有知音,他的被监护人尤瑞安·敏兹就深为他所钟爱,这名少年聪明机警,杨也教了他许多战略和战术方面的技巧。结果,尤瑞安在高水平的军事教育陶冶下长大,倒是一心一意想要当军人。

  后世的历史学家为杨的一生写下了一句短评:“多彩多姿,充满矛盾和胜利的短暂人生。”

  杨的遗体就在部下们的护卫下,回到他的城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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