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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任那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从胸前口袋露出来的新任总参谋长邱吾权如此提议,其他的出席者都为此提议内容的重大性和听来似乎过于无关紧要的语气之间的巨大差异感到惊讶。比克古扬起他的两道白眉,要求邱吾权详细说明他如此提案的理由。

  “杨提督的智慧和他舰队的兵力对我军而言是极其宝贵的,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把他留在伊谢尔伦无异于是把烤好的面包放在冰箱中冷冻。”

  由于他用了这样的比喻,所以这个新任的总参谋长被批评为“面包店的第二代老板”,但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乎。

  “伊谢尔伦要塞是在回廊的两端存在着不同的军事势力时才有其无限的战略价值。但是,如果两端被同一势力掌管的话,伊谢尔伦就如同被封进袋子里一般。以敌人的立场来看,即使流了许多鲜血仍然攻不下易守难攻的要塞时,只要他们控制了回廊的两端,即能不战而使要塞瘫痪。既然目前敌人已经通过了费沙回廊,平白耗费兵力去保住伊谢尔伦回廊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您所言甚是,可是,杨提督现在正在伊谢尔伦和帝国军对峙,似乎不宜轻举妄动。”

  帕特板着脸指出这一点,然而,邱吾权却不以为意。

  “杨提督应该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吧?如果没有,在军事上,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这个意见虽然太过平直了些,不过,却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意见。杨威利的名字对同盟军而言等于是胜利的代名词。曾经是杨的上司的帕特等人,在亚斯提会战时也因杨而使得他和部队获救。

  “反正就算我们提出讲和的要求,帝国军也一定会以归还伊谢尔伦要塞为条件,如此一来,坚守伊谢尔伦只是提升杨个人的威望而已,他的智慧、兵力对同盟全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我军有足够的兵力和时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但是,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所以我们必须让他发挥最大的效用才行。”

  “──你是说命令他弃守伊谢尔伦?”

  “不,司令官阁下,不需要下具体的命令。只要下训令给杨就行了,告诉他,责任由宇宙舰队司令部全体担起,要他采取他认为最好的行动和策略。或许杨本人也不会固执地守卫伊谢尔伦。”

  提出了这个大胆的提案之后,邱吾权不慌不忙地从口袋中拿出刚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以天真率直的表情继续吃着被打断的餐点。

  Ⅲ

  在海尼森受到最大冲击的人或许就是不到半年之前还夸口“银河帝国正统政府”诞生的那些亡命之徒。

  他们簇拥着从帝都奥丁逃出来的幼帝艾尔威·由谢夫,欲借着自由行星同盟的武力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军事独裁政权。虽然和同盟订了协约使他们不得不转行立宪体制,但是在这种形式下,他们得以收回旧贵族的支配权和特权,不得已而亡命至此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想加倍夺回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在他们的盘算中,自有其根据所在。但是,在他们还在描绘着美好的轮廓时,画布就被扯破了。这些爱作梦的画家们,在怅然不已和狼狈不堪的情况下,毫无选择地奔向破灭之路。

  “这种结局对那些把颜料溶进糖水中画出甜美、自我欺骗的图画的无能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被“正统政府”授与中校阶级的贝伦哈特·冯·舒奈德冷漠地思索着。聪明伶俐的他,对于那些亡命的贵族光凭乐观的预测所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从来就不曾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所以事情演变至此,是一点都不会感到失望或绝望的。然而,他也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地看着好戏上演,因为他所忠诚追随的对象──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从帝国亡命至此之后,虽享有客座提督的待遇,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担任“正统政府”的军务尚书,负责重新编组军队。担任梅尔卡兹的副官辅佐繁忙工作的舒奈德,在四处奔忙的期间也常常想到将来。

  如果帝国军从费沙回廊进攻而来,同盟军的胜算少之又少。就算有杨威利那无人可比的智慧,最后的结局恐怕也只能维持在平分秋色之间。在这种情形下,恐怕就会产生对舒奈德和梅尔卡兹最不利的结果。

  因为,如果战况维持平分的话,没有希望获得更多优势的同盟一定希望能休战及讲和。而帝国讲和的条件一定包括了对“正统政府”的要员们进行处罚,讲和虽然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不过,如果为了重建军队而需要时间的话,同盟为达目的,一定会设法讲和,而在国家利益至上的趋使下,最后一定是把“正统政府”拿来当牺牲供奉的待宰羔羊。而七岁的幼帝艾尔威·由谢夫或许也会被绑在羊背上赶赴刑场。

  一想起不幸的幼帝,舒奈德就感到一阵伤痛。这个自己的意愿被忽视,被当成大人们阴谋及野心的小道具的七岁幼儿实在值得同情。然而,现在的舒奈德已没有余裕去考虑到幼帝的事情。他必须投注全部的心力去保护梅尔卡兹,免受眼前的政治旋风所伤害,更何况,梅尔卡兹不是那种光顾着自己个人安全问题的人,所以,舒奈德必须小心谨慎以免自己的内心想法为梅尔卡兹所知悉。自此之后,舒奈德的表情显得更严肃、尖锐。有一天,看着镜中人影的青年军官想起了在帝国首都奥丁的时候,自己被贵族的千金小姐誉为“乐观英俊的男人”,而现在,他的心情就像一个破产的老人,怀念昔日的欢乐与荣华般怅然。

  尽管如此,舒奈德仍有着自我的期许和对将来的展望,不过,其他大部分的人遑论明天了,就连今天该做什么都把握不住。就连正统政府的首相瑞姆夏德伯爵也因为出乎预料之外的事态发展而大惊失色,旁人都难以想象他那变了色的脸要经过几天才能恢复正常。被瑞姆夏德伯爵硬拉进乐观的花园贪婪地午睡着而没有主见的亡命贵族们,除了作为舒奈德冷笑的观察对象之外,根本已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把幼帝艾尔威·由谢夫带离帝国首都奥丁,现任职正统政府军务次官的兰斯贝尔克伯爵亚佛瑞特对幼帝及高登巴姆王室虽有着坚定不移的忠诚,但是,在心情和头脑方面都嫌文气的他,也找不到守护王室的具体方案,只有暗自伤心叹息。和他一样有潜入帝都经验的休马哈上校对于失去历史存在意义的高登巴姆王朝没什么感伤。但是,他却挂念着留在费沙的旧部下们的安危,以致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们的共通点是有极大的有心无力感,如果从无力感中排除恐怖和不安的成分的话,他们的精神状态就仿如坠落虚无的深渊一样。

  新年度到来,“正统政府”的内阁会议很快地就召开了,然而,七名内阁大臣中却不见财务尚书谢兹拉子爵和司法尚书赫伍得子爵两人。而剩下的五名出席者中,宫内尚书郝晋格男爵却像是守着美酒之泉的怪兽般吐着满嘴酒气。他一手抓着威士忌小酒瓶,不时地往嘴里及会议用圆桌之间来来回回地送着。军务尚书梅尔卡兹“元帅”也保持沉重的静默抗议。因此,关于亡命政权的将来只在首相兼国务尚书瑞姆夏德伯爵、内务尚书拉特布鲁夫男爵、内阁书记长官卡尔那普男爵三人之间进行着。他们之间像是孵着无精卵、认真但是没什么用处的讨论被宫内尚书歇斯底里般的笑声所打断。在其他人愤怒及指责的注视下,郝晋格夸示般地突出他那变了颜色的脸。

  “容我说句真话,各位清高圣洁的爱国者、高傲的忠臣诸君:你们担心的并不是高登巴姆王室的命运,而是和金发小子作对的自身的安全吧?当金发小子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这个行星时,到底会给我们这些人什么样的惩罚呢?”

  “郝晋格男爵,你难道想因这一次的酒醉行为而玷污你过去的所有名声吗?”

  “我可没有好名声可以玷污啊,首相。我跟您不同。”

  阴毒的笑声中央杂着酒精的臭气。

  “所以你们每个人藏在内心中,深怕张扬出去被外界知道的事情,我照样可以大声说出来。譬如,为了获得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欢心,自己双手奉上年幼的皇帝──”

  他刻意于此时闭上了嘴,兴致勃勃地看着彷佛被人用一把无形的尖刀插进心脏的同志们的反应。连梅尔卡兹在这一瞬间也失去了平静,惊惶地凝视着宫内尚书。圆桌发出碰撞声,内务尚书拉特布鲁夫踢倒椅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无耻的醉汉!你把帝国贵族的尊严丢到哪儿去了?忘了以前所受的种种恩宠和荣誉,光想到自己的安全,这种──”

  拉特布鲁夫一时找不到适当的骂词,上气不接下气地睨着郝晋格,环视着众人,他原是想寻求赞同者,但连首相兼国务尚书瑞姆夏德伯爵都无意打破凝重的沉默。因为他知道,拉特布鲁夫的狂怒对象不是烂醉如泥的郝晋格,而是那从自己的良心及羞耻心下昂首蠢蠢欲动,正做着丑陋盘算的魔鬼。

  纠结在他们心头的藤葛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除了梅尔卡兹之外,他们参加亡命政权都是经过一番细心盘算的,而当原本的盘算失败之际,下一个盘算立刻盘据心头,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尽管如此,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把幼帝献给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想法虽然是一种强力的诱惑,但同时也足以引发他们的自我厌恶情绪。在无法取得平衡之下,就只得依靠酒精的强大助力了,那毋宁也是一种正常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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