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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首先发难的是先帝力夏尔三世的弟弟安德烈斯大公的儿子,也就是奥古斯都的堂弟耶利希·冯·林达霍夫侯爵。他见到皇帝的精神已经脱离了生理的岸边正漂向疯狂的大海,觉悟到将来要发生的危险,于是逃离了帝都奥丁,躲到自己的领地去。不久,几乎已将帝都内的近亲都斩尽杀绝的奥古斯都,想到那已经逃走的狡猾堂弟,于是命令他前来谒见,但是耶利希并没有与断头台相互拥抱的打算,于是违抗了召见的命令,同时号召邻近的帝国军屯驻部队发动叛乱。此时,耶利希不得不有必死的觉悟,于是事先在自己的体内埋藏了毒胶囊。以备万一被皇帝囚禁时,提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免遭受残杀。

  此次他所发动的兵变,原本已心存败北的觉悟,没想到却有两个年轻提督前来投靠并立誓效忠。这三人已经放弃了这个无药可救的暴君,其中一人的妻子更是惨遭皇帝的杀害。他们在托勒巴哈星域迎击皇帝的讨伐军,一举将缺乏战意的敌人击溃。而讨伐军的投降人数更多达战死者的二十倍,几乎是全军覆没的场面。

  不过,在会战胜负确定之时,奥古斯都也已经成了故人。原来是近卫师团旅长项巴克认为主君的气数已尽,趁其正在向有角犬的洞穴抛投生肉之时,由背后猛然地推了一把。这位暴虐的皇帝发出了文字难以形容的怪叫声之后,跌落到洞穴的底部,于是他那由脂肪和水分所组成的肉块,立即被有角犬的爪和牙撕碎,在这些野兽的胃中被消化了。

  就在“新皇帝万岁”的欢呼声中,耶利希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地凯旋回归帝都。第一步便是传唤项巴克,奖励他杀了暴君,为国家和人民除害,并让他晋升成为上将。接下来则又将满心欢喜的项巴克加以逮捕,以他作为皇帝之心腹残杀无数贵族平民之罪名,处以枪毙死刑。

  耶里希即位之后,虽然没有实施特别独创、开明的统治,不过却也一扫奥古斯都恐怖政治的阴影,把帝国由水深火热的地狱当中救出,并且安定了人心,在这些方面的功绩确实不可加以漠视。不过,和他的子孙马克西米利安·由谢夫一样,挽回这个持续走上崩坏之路的银河帝国,就更高的意义而言,他或许算是历史上无意识的罪人吧──

  Ⅴ

  不管怎么说,幼年皇帝艾尔威·由谢夫二世并没有犯下足以被称为暴君而必须被废掉的罪行。

  而且,幼帝如果真的死了,即使是自然死亡,人们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遭受谋杀的可能性吧!以罗严克位姆公爵本身来讲,为了要避免惹上“残杀幼儿”的罪名,势必会用尽全力来维护幼帝的生命与健康。这么说来应该是一个相当讽刺的立场,不论罗严克拉姆公爵是多么的聪明灵敏,也将为如何处置皇帝而烦恼不堪吧!这是很容易便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因为这一次的事件,难题被解决了。皇帝离去,留下了无人的皇座,皇座在失去主人之后,由新的主人接手,原来的主人难道可以为此提出非难吗?

  姑且不论旧体制派的主观意图如何,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特地替敌方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对于这样的结局,罗严克拉姆公爵或许会──一如他平常的华丽神情──而失笑出声吧。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对他来说都是有利的──如果皇帝是按照自由意志,舍弃了皇位与臣民而径自逃亡的话,那么便可以对其没有责任心而且懦弱的行为加以谴责,如果皇帝是在与他本身的自由意志无关的状况下被强行掳走,那么便可以对绑架的犯人加以声讨,并采取行动以“拯救”皇帝。不论如何,选择权都是被收在那位俊美年轻人的口袋里。而被皇帝与自称是忠臣的人强行奔进怀里的自由行星同盟,则只能伴随着自己的心脏的鼓动,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将要抽那一张牌,因为轮到自己这一边选牌的机会已经过了。

  尽管如此,对罗严克拉姆来说,这一切难道只是偶然的幸运吗?这是杨所一直沉思的问题。

  而令人心悦诚服的答案,在这个时候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了。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个充满野心与锐气的年轻人,而不是终日等待通知的类型,他个人的意识,应当是以某种形态左右着这个事态的发展。毕竟,过去曾经唆使同盟军的不满分子发动政变的就是罗严克拉姆公爵。虽然不能断言他是从整个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即牵涉其中,但也很可能是明知道有挟持皇帝的计划,却故意地加以忽视,而将事件的结果作最大限度的利用。第一是很难令人相信旧体制派的余党有挟持皇帝由帝都奥丁逃亡出来的组织能力。他们究竟是怎么潜入帝都的呢?又是如何能够安然地逃离?而且在这段期间,又是怎么样能够避开宪兵队的眼睛,使之未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算不是罗严克拉姆公爵,也会令人想到其背后是否有什么人的帮助。那背后的人势必是拥有庞大的组织、丰富的资金与人脉,而且心怀着独自的利益与目的,聪明又狡猾地计划着这项行动──

  这么一来,费沙──?

  难道又是费沙?杨忍不住要为之咋舌。他以身为正统历史学派末端之人的身分是希望排除“阴谋史观”的。历史的潮流不应为少数人的阴谋与策略改变。历史不该是这样的东西。

  然而,无论如何,同盟政府都必须要负责。不是对其起因,而是对其结果──

  自由行星同盟与银河帝国的旧体制派连手。他们那些人明显是反动派分子,而并非其他。他们所希望的就是要再创高登巴姆王朝的正统权威,以此权威为依靠,自己独占权力和财富,使历史逆流。而自由行星同盟竟然与这样的人连手,去相信那仅画在纸上的“未来民主化”,而与今日实际在改革政治与社会的罗严克拉姆公爵敌对。这样的选择应该可说是集愚劣之大成吧!

  杨自觉到有不少偏见的微粒子溶入了自己思考领域内,但却意志坚定地坚持自己的想法。自鲁道夫大帝以来,高登巴姆王朝历经了五个世纪的岁月,应该有无数机会可以纠正其政治与社会的不公平,但是却一一地加以姑息。最后终于因腐化的特权阶级所呼出的毒气,不仅仅是王朝的花朵,甚至连茎和根都枯竭所死。而那已经枯竭了的特权阶级的余党到底还能够期待什么?

  盗贼的种类有三,这应该是什么人所说过的话吧!依靠暴力的窃盗者、依靠智慧的窃盗者、以及依靠权力与法律的窃盗者──

  靠着罗严克拉姆公爵,由大贵族支配体制的轭下被解放的帝国二五〇亿民众,可能不会饶恕与强盗连手的自由行星同盟吧!这是必然的事情。果然,就如原先所想象的一样,我方将要与银河帝国的“国民军”作战了!到了那个时候,正义当然是在他们的那一方──

  ***

  “──那么,梅尔卡兹提督,您打算怎么办呢?”

  一个并不是那么大的声音,将杨的意识唤回伊谢尔伦的会议室内。他用视线探索着幕僚们的脸,知道了那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姆莱参谋长,而其他的幕僚们也只是在程度上稍微有些差异,均无法完全掩饰困惑的表情,对于被指派为“帝国正统政府”军务尚书的梅尔卡兹将来的去留,恐怕是全体幕僚最为关心的,但是每个人都刻意地回避由正面将之拆穿。但是姆莱却把这层顾忌,像一张纸般地将之刺破了。

  “瑞姆夏德伯爵,那位流亡政权的首相大概没有考虑到梅尔卡兹提督是不是有可能拒绝就任吧!不过我想应该也不能违背他们的期望──”

  姆莱少将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讽刺,但却也缺少一种允许逃避或隐藏的宽容,让人感觉到梅尔卡兹的退路难道被断绝了吗?一本正经的姆莱就只凭着正面的攻击,而越过了这位亡命客将的防壁。梅尔卡兹以困盹的眼睛对着提出问题的人说:

  “──我并不一定会与瑞姆夏德伯爵抱持着相同一致的见解,我对皇帝陛下的忠诚心并不输给他们,但是以我个人来讲,我倒希望陛下能成为一个平凡的市民,过着平静无波澜的生活。”

  这位老练提督的声音,这个时候显得极为沉重。

  “纵使建立了流亡政权,想要推翻罗严克拉姆公爵的霸权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将民众当成是自己人,并且受到他们的支持。我所难以理解的──”

  梅尔卡兹缓缓地摇着头。那本来并非是肉体方面所造成疲劳阴影,以一只无形的手控制住他的肉体,好像要将他紧紧抱住似地。

  “──那些应该要保护年幼陛下的人看起来却相反地想要把陛下置身于阴谋与战争当中。要建立流亡政权他们自己去建立就好了。没有道理把甚至还不具备判断能力的陛下也扯进去。”

  杨粗鲁地将黑扁帽摘下放在手里玩弄,仍然继续保持沉默。先寇布对杨的举动轻轻一瞥之后,开口说道:

  “只要稍加思考的话,就可知这是需求与供给完全一致。”

  “需求与供给──?”

  “没错,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权力基础在于民众,早就已经不需要藉助皇帝的权威。而另外一方,瑞姆夏德伯爵可说是没有任何实质的依靠,为了要把握流亡政权的主导权,而处于必须将废物加以利用的立场。”

  “梅尔卡兹提督您的见解我明白了,但是我想要请教的是阁下您本身如何选择?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姆莱少将──”

  杨首度开口了。他并不希望让梅尔卡兹坐在被告的位子上。对于姆莱的洁癖性格与思想的致密,年轻的司令官固然是给予高度的评价,但是这些特质因时地不同也有可能成为伤人的针。

  “我想身在组织当中的人如果能按自己本身的意志来安排自己的话,想必是件好事吧!以我来说的话,我有一堆像山那么高的话想要对政府的首脑们说,而我最为生气的就是他们总是将自己任意决定的事情,强行地要我们接受。”

  卡介伦、先寇布、菲列特利加点了点头,因为姑且不论杨的论调如何,他们大概都已掌握到他的用意。梅尔卡兹并没有依照一定的程序正式被提出参加流亡政权的要求,而是同盟对流亡政权承诺事后的强制牺牲,所以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对他要求最终的答复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姆莱轻轻地低着头退出会议室,或许是他本身也明白了这点的缘故吧!

  因担心事态在未获得解决的状态下呈现胶着化,杨命令大家暂时休息一下,不过先寇布却以一种不甚高尚的笑脸对着司令官说: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如果想说的话像山那么高的话,那不妨下定决心说出来看看。即使政府那些首脑们的耳朵就像是驴耳朵,那么大骂之后,心情也舒服一些啊。”

  “在公开的场合上,现役军人是不允许批评政治的,没错吧!”

  “我认为海尼森的那些傻瓜们是应该要被好好地批评一下了。”

  “想的方面是自由的,但是说的方面就不见得是自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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