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小说 > 银河英雄传说 | 上页 下页
一三二


  奥贝斯坦不说话,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当他把头低下去的时候。义眼中放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

  遣走参谋长的莱因哈特把修长的身体埋进椅子中,视线转到展望屏幕上去,眺望着那片他将要去征服的星海。

  他的心中有一种饥渴──在永远地失去吉尔菲艾斯,然后又失去姐姐之后。

  消灭掉高登巴姆王朝,建立新银河帝国,征服自由行星同盟,吞并费沙自治领,支配全人类之后,这种心灵的饥渴就能获得满足吗?

  莱因哈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满足这种心灵的需求,大概是永远都没有了。

  然而,莱因哈特已别无选择了。他只有借着不断地战斗,不断地获胜,不断地征服来对抗这种心灵上的饥渴。

  因此他需要敌人,越是强而有力的敌人,越能让他忘却心灵上的饥渴。目前他虽然致力于巩固国内的根基,心中却已开始盘算明年将会和自由行星同盟展开的军事冲突,而在同盟里就存在着极强而有力的敌人。

  Ⅳ

  莱因哈特心中所描绘出来的强敌在这个时候却陷入了情绪上的低潮期。

  杨威利才刚刚收服了聂普帝斯、卡佛、帕尔梅伦多三个行星的叛乱势力,回到首都来。政府的特使却告诉他,政府将举办纪念同盟宪章秩序恢复、民主主义战胜军国主义势力的庆典,并要求他到场在大众面前和特留尼西特议长握手。

  “为什么我要和特留尼西特那家伙握手!”

  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失态,赶紧纠正。

  “和特留尼西特议长握手是必须的。”

  当他看到特留尼西特平安地从地底下冒出来时就知道会有灾难来临,而事情也果真就被他料中了,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一连串丑陋之极的闹剧才刚刚落下那令人眼花撩乱的布幕。

  不,如果就此落幕那还好,就是没人能保证不会有“安可”。

  一想到都已经发生非法武装政变了,却还不反省自己的政治态度,仍想借着政略的技术及操纵民众来维持自己的权力的特留尼西特,杨就打从心里感到厌恶。对杨来说,和这种人在大众面前握手简直就等于出卖贞操。

  然而,今后随着胜利的来临、随着地位的提高,自己本身的政治利用度也随之增加,这种事情一定会越来越多的。该怎么做才避得过这些事呢?

  如果输了就好了,如果战争惨败就好了,这样一来,杨的声誉就会坠入谷底,赞赏之声就会一变而为责难声。人们会交相指责他为“杀人犯”,而他因此就可以辞去军职,抛弃社会上的地位,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有人挽留,会这样做的人也一定很少。

  这么一来,杨就可从仕于贵人的地狱中获得解脱了,避开人们的耳目,躲在社会的一个角落,安静地过日子也不坏呀!在田园里的小小家中,寒夜里,一边听着呼呼的风声,一边啜饮着白兰地;下雨的日子里,则在大气中悠然地游着水,一边任思绪奔驰,一边喝着葡萄酒。这种生活多么地快意舒畅啊!

  “说着说着,竟然就变成一天到晚喝酒的日子了。”

  杨苦笑着,把这小小的奢望从脑海里逐出去。或许他可以因此而得救,但是却也有几万倍的人因此而无人救助了。因为如果他输了,会造成许多人死亡,会有许多的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孩子,孩子失去父亲。

  有战争就必须要获胜,那么胜利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让敌人造成许多伤亡,给敌人的社会带来损伤,使敌人的家庭离散。方向虽然不同,向量却是一样。

  ──结果,两方面都不是他所能选择的。

  自从军校毕业成了军人之后,刚刚好是第十年了。杨到现在却仍然没能解决这个问题。这可不是初级的算数,光有明快的思路也无法找出正确的答案。虽然知道思索这种问题只会让自己陷入思考的迷宫中,但他却又忍不住不去想。

  尽管如此,不和特留尼西特握手却又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并不怕拒绝之后遭对方报复,但是,既然有必要显示出政府和军部协同一致的大义名份在,他就不能加以破坏。就因为他觉得军部应该依循政府及市民的意思行事,所以他才会和非法武装政变作战。

  ***

  典礼在郊外举行。

  初秋的阳光柔和温暖,让人觉得全身舒泰。阳光在树叶上罩上一层金黄色的色彩,真是个美好的日子,可是杨却一点都不快乐。

  他不是要和特留尼西特握手,而是和国家元首,最高评议会议长握手。这件事情让杨觉得他得扭曲自己的感情。当然,他也知道这种理论是自欺欺人,正因为如此,他的不快越加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事情是他必须要忍耐的,所以也不能说他是为出人头地而自甘受虐。虽然他成功了,他有了地位、有了人人称羡的一切,但是这种功名金字塔越是接近顶端,立足点就越窄小,危险性也就越大。对杨而言,那些不顾危险一意往上攀爬的人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

  尽管如此,坐在贵宾席的心情仍然有些不同。去年在亚斯提星域会战后的慰灵祭时,杨还坐在一般席上。和现在比起来,当时的处境反而舒服多了。

  特留尼西特正在演说,纯粹是二流煽动家的空泛言论。他赞扬死者,赞美大家为国牺牲,要大家为迎接打倒银河帝国的圣战而抛弃个人的自由及权利。这根本就是好几年前的老调。

  人会死,星星也有寿命,连宇宙这种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停摆,不可能只有国家能永存不灭。如果国家一定需要有巨大的牺牲才能存活下去的话,那么,这个国家还是马上灭亡的好,谁还会在乎它呢?

  当杨陷入沉思时,有人叫他。

  “杨提督──”

  回到座位上的特留尼西特的脸上堆满了讨人喜欢的微笑。这个微笑迷惑了几十亿个选民的心,有人说,支持他的人不是针对其政策或思想,而是针对他的笑容投下了宝贵的一票。当然,自从有了投票权之后,杨从来就不是那群人中的一个。

  “杨提督,您一定有许多话想说,不过,今天是纪念祖国从军国主义解放出来的可喜日子,虽然政府和军部之间有许多意见不尽相同,但是,我想还是不该让敌人看见我们之间的间隙才是。”

  “……”

  “所以今天我们在握有主权的市民面前应该常常挂着笑容,不要让人说我们不懂礼貌。”

  能说出正确言论的人实在是了不起。但是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言论的人又该怎么形容呢?每次看到特留尼西特时,杨都不禁这样怀疑。

  “那么,现在就由为了民主主义,为了国家独立,为了市民的自由而战的两个斗士,穿便服的代表特留尼西特和穿军服的代表杨先生在各位面前握手吧!各位市民,请大家热烈鼓掌!”

  典礼的司仪亚隆·德梅克高声说道。这个男人从文学界转到评论界,又转到职业政治界,一向都待在特留尼西特身边,他是一个从攻击老板的政敌或中伤批评他个人的言论机关的事情中寻找出自我存在意义的人。

  特留尼西特站起来向群众挥手,然后把手伸向杨,杨也站了起来,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头也不回地就逃的冲动。

  当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群众的欢呼声格外高亢,鼓掌的声音响彻云端。杨恨不得一秒钟都别迟疑能尽快抽手,可是,当他好不容易从那没有滴血的拷问中解脱出来时,他却想到了一件毫无道理的事。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低估特留尼西特这个人了?

  这个想法彷佛从云间穿射而过的阳光一样直透杨的心房。在这一瞬间,他受到了足以让他窒息的震撼,使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想法。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种事,于是他开始再次检讨过去的事情。

  特留尼西特在非法武装政变时什么都没做,靠着地球教信徒的庇护躲在地底下。

  指挥舰队作战的是杨威利,代表市民利用言论和集会作战的则是洁西卡·爱德华,特留尼西特在解决事情上一点贡献都没有。可是现在活着接受群众们欢呼的是他,而洁西卡则惨遭杀害,躺在墓场里。

  在同盟军引以为耻的亚姆立札会战时他又有什么建树呢?原本自始至终都高唱着主战论的特留尼西特,却在投票表决之际反对出兵。结果,在那一次战役中,同盟军彻底败北,主战论失去了人民的信赖,地位大幅滑落。相对的,特留尼西特的声望却因而大为提高,当时身为国防委员长的他,现在则是最高评议会议长、同盟的元首。

  然后是这一次的非法武装政变。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