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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五十二

  穆哈迪的精神无法用语言表达,也无法用以其名义所成立的宗教教义来表达。穆哈迪的内心一定对傲慢自大的权力、谎言和狂热的教条主义者充满了愤怒。我们必须予这内心的愤怒以发言权,因为穆哈迪的教导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有在公正、互助的社会结构中,人类才能长久地生存下去。

  ──弗瑞曼敢死队契约

  ***

  莱托背靠小棚屋的一堵墙坐了下来,注视着萨巴赫──出现在预知幻象中的线头正在慢慢铺开。她已经准备好了咖啡,放到了他身旁。现在她正蹲在他面前,为他准备晚饭。晚饭是喷香的加了香料的稀粥。她用勺子快速搅拌着稀粥,在碗口留下靛青色的痕迹。她搅拌得十分认真,那张瘦脸几乎垂到了粥面。她身后是一张粗糙的薄膜,有了它,小棚屋就能充当蒸馏帐篷用。灶火和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薄膜上,像在她的头上加了一圈光环。

  那盏灯引起了莱托的兴趣。那是盏油灯,而不是球形灯。苏鲁齐的人真是肆意挥霍香料油啊。他们保持着最古老的弗瑞曼传统,同时却又使用扑翼机和最先进的香料机车,粗鲁地将传统与现代搅拌在一起。

  萨巴赫熄灭了灶火,把那碗粥递给他。

  莱托没碰那个碗。

  “如果你不吃,我会被惩罚。”她说道。

  他盯着她,想着:如果我杀了她,就会粉碎一个幻象;如果我告诉她穆里茨的计划,就会粉碎另一个幻象;如果我在这儿等着父亲,这一根幻象线头将变成一条粗壮的绳索。

  他的思维整理着各种幻象的线头。其中一个很甜蜜,久久萦绕在他心头。在他的幻象中,有一个未来讲述了他和萨巴赫的结合,这个未来诱惑着他,威胁着要将其他未来排挤出去,让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向苦难的终点。

  “你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

  她把碗朝他推了推。

  莱托咽口唾沫,润了润干渴的嗓子。他全身上下充满了想杀死萨巴赫的冲动。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由于冲动颤抖不已。要粉碎一个幻象是多么容易啊!让自己的野性发作吧。

  “这是穆里茨的命令。”她指着碗说。

  是的,穆里茨的命令。迷信征服了一切。穆里茨想要他去解读幻象中的场景。他像个古代的野蛮人,命令巫医丢下一把牛骨头,让他根据骨头散落的位置占卜未来。穆里茨已经取走了他的蒸馏服,作为一种“简单的防范措施”。穆里茨嘲笑了纳穆瑞和萨巴赫:只有傻瓜才会让囚犯逃走。

  此外,穆里茨还有个大问题:精神河流。俘虏的水在他的血管中流淌。穆里茨正在寻找某个迹象,让他有借口杀死莱托。

  “香料能给你带来幻象。”萨巴赫说道。莱托长久的沉默让她很不自在。“我在部落狂欢中也有过许多幻象,可惜它们全都没什么意义。”

  有了!他想。他让身体进入封闭的静止状态,皮肤于是很快变得又冷又潮。比·吉斯特的训练主宰了他的意识,他的意识化为一道光,详尽无遗地照亮萨巴赫和这些被驱逐者的命运。古老的比·吉斯特教义中说得很清楚:

  “语言反映着生活方式。某种生活方式的与众不同之处大都能通过其所用的语言、语气及句法结构而被识别。尤其要注意断句的方式,这些地方代表生命的断续之处。生命的运动在这些地方暂时阻滞、冻结了。”和每个服用香料的人一样,萨巴赫也可以产生某些幻象。可她却轻视自己那些被香料激发的幻象,它们让她不安,因此必须被抛在一边,被有意忘却。她的族人崇拜夏胡露,因为沙虫出现在他们的大部份幻象中;他们祈祷沙漠边缘的露水,因为水主宰着他们的生命。但尽管如此,他们却贪婪地追求着香料带来的财富,还把沙鲑诱进开放的引水渠。萨巴赫在用香料激发他的预知幻象,但对这些幻象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然而,他意识的光束照亮了她话中那些细微的迹象:她依赖绝对、有限,不愿深入变化无穷的未来,因为变化意味着决定,而且是严酷的决定,而她无法做出这些决定,尤其是当它们涉及她自身的利益的时候:她执着于自己偏颇的宇宙观,尽管它可能蒙蔽了她,让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但是其他可能的道路却令她无比恐惧。

  她是固定的,而莱托却在自由运动。他像一只口袋,容纳了无数个时空。他能洞见这些时空,因此能够做出萨巴赫无法做出的可怕的决定。

  就像我的父亲。

  “你必须吃!”萨巴赫不耐烦地说。

  莱托看到了全部幻象的发展规律,知道自己必须跟随哪根线头。他站起来,用长袍把自己裹紧。没有蒸馏服的保护,长袍直接接触他的皮肤,带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的香料织物上,感觉着嵌在织物中的沙粒。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

  “这里头的空气太差,我要到外头去。”

  “你逃不走的,”她说,“每条峡谷里都有沙虫。如果你走到引水渠对岸,它们能根据你散发出的水汽感觉到你。这些被圈禁起来的沙虫十分警觉,一点也不像它们在沙漠中的同伴。而且──”她得意地说,“你没有蒸馏服。”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他问,有意激起她发自内心的反应。

  “因为你还没有吃饭。”

  “你会因此而受罚。”

  “是的!”

  “但我浑身上下已经浸满了香料,”他说道,“每时每刻都有幻象。”他用赤脚指了指碗,“倒在沙地里吧。谁会知道?”

  “他们在看着呢。”她轻声说道。

  他摇了摇头,把她从自己的幻象中除去了,立即感到了一种全新的自由。没必要杀掉这个可怜的小卒子。她在跟随着别人的音乐跳舞,连自己所跳的舞步都不知道,却相信自己正分享着那些吸引着苏鲁齐和迦科鲁图的强盗们的权力。莱托走到门边,撕开密封条。

  “要是穆里茨来了,”她说道,“他会非常生气──”

  “穆里茨是个商人,除此之外,他只是一个空壳。”莱托说道,“我的姑姑已经把他吸干了。”

  她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出去。”

  他想:她还记得我是如何从她身边逃走的。现在她担心自己对我的看管太不严密。她有自己的幻象,但她不会听从那幻象的引导。其实她要做的只是看看她自己那些幻象,就会知道他的打算:在狭窄的峡谷里,他要怎么才能骗过被困在里面的沙虫?没有蒸馏服和弗瑞曼救生包,他要怎么才能在坦则奥福特生存下来?

  “我必须一个人待着,向我的幻象请教。”他说道,“你得留在这儿。”

  “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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