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126)_法兰克·赫伯特

一二六

　　“圣母告诉我说，她活不过下次寻找新穴地的探寻之旅了。”史帝加说，“以前我们也曾经历过没有圣母的生活，但在被迫寻找新家园的长旅中，我们不能没有圣母的引领。”

　　人群骚动起来，发出叽叽喳喳的低语，空气中流动着紧张不安的气氛。

　　“但这种窘境也许不会发生，”史帝加继续说，“因为我们的新塞亚迪娜，神奇的杰西卡，已经同意在这个时候举行仪式，打算在我们还没有失去圣母的力量之前通过仪式的考验。”

　　神奇的杰西卡。杰西卡想着这个称呼。她看到保罗正盯着她瞧，眼中充满疑问。但在这种奇异气氛下，他只能闭上嘴，保持沉默。

　　如果我死于这次尝试，他该怎么办呢？杰西卡暗自问道。她再一次感到忧心忡忡起来。

　　加妮领着老圣母走到角形传声区深处的石凳上坐下，然后退回，侍立在史帝加身旁。

　　“就算神奇的杰西卡失败了，我们也不会丧失一切。”史帝加说，“加妮，列特的女儿，将被奉为塞亚迪娜。”他朝旁边跨开一步。

　　从角形传音区深处传来老太婆的声音，是那种被扩大了的低语声，尖锐而刺耳：“加妮刚刚结束她的探寻之旅──加妮已经看见水了。”

　　人群低声回应：“她已经看见水了。”

　　“我愿奉列特的女儿为塞亚迪娜。”老太婆嘶哑地说。

　　“接受。”人们响应道。

　　保罗几乎听不见举行仪式的声音，他的注意力全神贯注于史帝加说他母亲的那些话上。

　　如果她失败了呢？他想。

　　他转过身去，回头看看被众人称为圣母的人，打量着这个干瘪的老太婆。她有一双深不可测的蓝眼睛，看起来彷佛一阵微风都能把她吹跑似的，然而，她身上却隐隐透出一种在季风沙暴①中也能巍然不动的力量。他还记得曾以高姆刺的痛苦来考验他的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眼前这个人具有与圣母莫西阿姆相同的魔力。

　　①阿拉吉斯上的任何大沙暴都被称为季风沙暴。这种风暴会席卷开阔的平原地带，并在星球自转的影响下逐步升级。其风速有时可以高达七〇〇公里／小时。

　　“我，圣母拉马罗，代表众神发言，”老太婆说，“加妮成为塞亚迪娜是符合天意的。”

　　“符合天意。”众人回应道。

　　老太婆点点头，轻声说道：“我赐予她银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和闪闪发光的岩石，以及未来的绿色原野。我把这些赐予塞亚迪娜加妮。在这播种的典礼上，为了让她不要忘记她是我们大家的仆人，把这些仆役的任务交给她吧，让她像夏胡露一样承担这些工作。”她抬起一只褐色棍子般的手臂，然后垂下。

　　杰西卡感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典礼仪式彷佛一股激流，裹胁着她，让她再也无法后退。她看了一眼保罗充满疑问的脸，然后振作精神，准备接受严峻的考验。

　　“司水员到前面来。”加妮说，少女般的嗓音中只有最轻微的一丝颤抖，透露出内心深处的不自信。

　　此刻，杰西卡感到自己已经处于危险的焦点。从众人凝神观望的眼睛中，从场内的寂静中，她看到了这种危险。

　　人们让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一小队男人两两成对从后面朝前挤出来，每一对都抬着一只小皮袋，大约是人头的两倍大。袋子沉甸甸地上下晃悠着。

　　两个领头的人把抬来的袋子放在平台上加妮脚边，然后退了回去。

　　杰西卡看了看袋子，又看看那些人。他们的兜帽都甩在脑后，露出项下扎成一卷的长发，深陷的深色眼睛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她。

　　袋子里散发出一股芬芳的肉桂香，飘过杰西卡面前。是香料？她猜想着。

　　“有水吗？”加妮问。

　　左边的司水员，一个鼻上横着一道紫色伤疤的男人，点点头说：“有水，塞亚迪娜。但我们不能喝。”

　　“有种子吗？”加妮问。

　　“有种子。”那人回答说。

　　加妮跪了下去，把手放在晃来晃去的衣袋上，“愿众神赐福于水和种子。”

　　杰西卡很熟悉这种仪式，她回过头去看看老圣母拉马罗。老太婆闭起双眼，弯腰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

　　“塞亚迪娜杰西卡。”加妮说。

　　杰西卡扭过头，看见女孩正盯着她。

　　“你尝过圣水吗？”加妮问。

　　杰西卡还没来得及回答，加妮接着又说：“你不可能尝过圣水，因为你是外来者，没有这个权利。”

　　人群中传出一阵叹息，衣袍沙沙的振动声让她后颈上汗毛倒竖。

　　“庄稼成熟，制造者已死。”加妮说。水袋上固定着一个喷水管，盘绕在晃动着的水袋顶上。她一边说，一边松开水管。

　　此时，杰西卡感到周遭危险的气氛已达沸点。她瞥了一眼保罗，见他正沉湎于这个仪式的神秘气息之中，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加妮。

　　他曾经预见过这一刻吗？杰西卡很想知道。她一只手放在腹部，想着未出世的女儿，暗自问道：我究竟有没有权利，拿我们两人的性命来冒这个险呢？

　　加妮朝杰西卡举起喷水管，说：“这是生命之水①，比水更伟大的水──解脱灵魂的水。如果你确是圣母，它会为你打开宇宙之门。现在，就让夏胡露来判断吧！”

　　①一种可以激发预知能力的有毒物质。这是沙虫在被淹死时释放出的液体，经圣母在体内转换后，成为一种麻醉剂，帮助穴地众人进入心灵合一的狂欢仪式。

　　对未出世的女儿的责任，对保罗的责任。这两种责任撕扯着杰西卡的心。为了保罗，她知道自己应该接过喷水管，喝下水袋里的液体。但当她弯下身，凑近送过来的水管时，本能告诉她这是极度危险的。

　　水袋里的东西散发出一种苦味，很像许多她知道的毒药，但又不尽相同。

　　“现在，你必须把它喝下去。”加妮说。

　　不能回头了。杰西卡提醒自己。可以在她接受的所有比·吉斯特训练中，她想不出任何可以帮助她渡过难关的方法。

　　这是什么？杰西卡问自己，酒？毒药？

　　她弯下身去，凑近喷水管，闻到一股肉桂的香味，随即记起当初邓肯·艾德荷的醉态。香料酒？她问自己。她把吸管放进嘴里，只吸了一小口水袋中的液体。这东西尝起来有一股香料味道，舌头上一阵辛辣，隐隐有些刺痛的感觉。

　　加妮的手在皮袋上一按，一大股液体喷进杰西卡口中。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已经不由自主地把那东西咽了下去，之后才想到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和尊严。

　　“浅尝死亡的气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加妮说。她盯着杰西卡，等待着。

　　杰西卡看着加妮，嘴里仍含着那个喷水管。袋中物的气息涌进她的鼻腔中，嘴里，眼睛里，脸颊上。她品尝着这种气息，一种刺激性的芬芳。

　　凉意沁人！

　　加妮再次把液体喷入杰西卡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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