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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鲁思回到家里的那天早上,康涅斯先生帮鲁思从报上剪了一篇报导,文中描述建商打算如何填满斐纳更家的落水洞,还附了一张详尽的地势图。鲁思在楼上穿衣服时,康涅斯先生在剪报旁边夹了一张纸条给女儿,纸条上说:“这个工程简直是鬼扯蛋,将来一定会有个倒霉鬼开车掉到坑里。”

  “我爸说这个落水洞看起来像是死亡陷阱。”雷把蓝色的Chevy停在鲁思家的车道上,鲁思一边挥着手里的剪报,一边走进车里说:“我爸说建商打算把这附近的土地切割成好几块盖房子,我家会被这些房子团团包围。你看看这篇剪报,看到这四个像美术初级班学生画的立体方格吗?他们以为凭着这些方格就能解释整个填补工程。”

  “鲁思,早啊,我也很高兴看到你。”雷半开玩笑地打招呼,他一面倒车驶离车道,一面看着乘客座上还没有系上安全带的鲁思。

  “对不起,我只顾着说话,忘了打招呼,”鲁思说:“嗨。”

  “剪报里说些什么?”雷问道。

  “啊,今天天气真好。”

  “好吧,别闹了,告诉我剪报里说些什么。”

  他和鲁思几个月才见一次面,每次看到她,她都像往常一样急性子,问东问西,就是因为她的急性子和好奇心,他俩才一直是好朋友。

  “前三张图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箭头指向不同的地方,箭头上还标示着‘表层土’、‘粉碎的石灰’、和‘散落的石块’,最后一张图上面有个‘填满落水洞’的大标题,标题下还有一小行字:‘水泥填满咽喉管,水泥浆补上裂缝’。”

  “咽喉管?”雷怀疑地问道。

  “没错,剪报里就是这么说,”鲁思说:“还不只这样呢。图的另一边还画了一个箭头,箭头旁边说:‘然后落水洞就填满了砂土’。他们以为这个工程非常浩大,如果不画个箭头,读者就不了解他们打算怎么做。他们以为用箭头指一指,读者才会恍然大悟。”

  雷听了大笑。

  “他们把整个工程说得好像医学手术一样,”鲁思说:“大家注意喔,我们要动个精密手术来修补地面啰。”

  “我想很多人打心底害怕像落水洞一样的地洞。”

  “我完全同意,”鲁思说:“当心,落水洞有咽喉管呢,这是什么跟什么嘛!我们去看看吧。”

  开了一、两英哩之后,路旁出现一些新屋工程的标示,雷向左转,开进一片新建地,这一带的树木都被砍光了,路也是新铺的,路边插了许多间距相等、与腰部齐高的标志,红色和黄色的小旗子在标志顶端飘扬。

  他们本来以为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正想开始探索这片还没有人居住的地方,忽然间看到乔·艾里斯走在前面。

  鲁思和雷都没有打招呼,乔也像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我妈说他还住在家里,也找不到工作。”

  “他成天都在做什么呢?”雷问道。

  “忙着吓人吧,我想。”

  “唉,他还是忘不了那件事吧。”雷说。鲁思看着窗外一排排空荡荡的建地,两人沉默地开了一会儿,雷开回大路上,他们经过铁道后面,朝着30号公路前进,一直往前开就可以开到落水洞。

  鲁思把手伸出窗外,早上刚下过雨,她的手臂上感到一股湿气。我失踪之后,雷虽然遭到误解,但他了解警方为什么找上他,他也知道警方只是尽他们应尽的责任。但大家都以为是乔·艾里斯虐杀小区里的猫狗,殊不知其实是哈维先生干的好事。乔总是忘不了大家对他的指控,他成天晃来晃去,刻意和邻居保持距离,只希望从小猫小狗身上得到慰藉。最令我难过的是,小动物似乎嗅得出他的沮丧,一看到他就跑得远远地。

  雷和鲁思开车在30号公路上前进,车子经过伊尔斯罗德公路,这附近有家理发厅,我看到赖恩从理发厅楼上的公寓里走出来,他拿着一个学生用的小背包走到车里,背包是公寓的女主人给他的。这个女人在小区大学修犯罪学的课,有天她跟着大家到警察局参观,在局里碰到了赖恩,参观完毕之后,她问赖恩要不要出去喝杯咖啡,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他在小背包里塞了一些东西,有些东西他想拿给我爸看,有些则是天下所有父母都不愿看到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些最近才发现的尸体,每个尸体都可以看到死者两只完整的手肘。

  他打电话到医院找我爸爸,护士告诉他沙蒙先生和他的太太、家人们在一起。他把车开进医院的停车场,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烈日透过车窗晒进来,车内热得像烤箱一样,他一语不发地坐在车里,罪恶感愈来愈强。

  我可以感觉到赖恩内心的挣扎,他仔细盘算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脑中依然只有一个念头。从一九七五年年底到现在,将近七年的时间里,他和我的家人愈来愈少联络,他知道我爸妈最希望警方找到我的尸体,或是听到哈维先生已被逮捕到案,但他能给我父母的只有一个小饰品。

  他抓起背包,锁上车门,走过医院门口卖花的小女孩身旁,小女孩已在桶子里重新摆上一束束水仙。他知道我爸的病房号码,因此,他没有问五楼的值班护士就直接走到病房,进去前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妈妈本来背对他,她一转身,我立刻看出他惊讶的表情,妈妈握着爸爸的手,忽然间我觉得好寂寞。

  妈妈迎上赖恩的目光,刚开始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用她一贯的方式打招呼。

  “嗨,赖恩,看到你难不成会有什么好事吗?”她试着开玩笑说。

  “赖恩,”爸爸勉强打个招呼,“艾比,你能帮我坐起来吗?”

  “沙蒙先生,你好点了吗?”赖恩问道,妈妈按了一下病床旁、箭头往上的按钮。

  “请叫我杰克。”爸爸坚持。

  “请先不要太高兴,”赖恩说:“我们还是没有逮到他。”

  爸爸听了显然相当失望。

  妈妈帮爸爸调整一下垫在颈部和背部的枕头,然后开口问说:“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找到一样苏西的东西。”赖恩说。

  妈妈依稀记得,赖恩当初拿着那顶缀着铃铛的帽子到家里来,说的几乎也是同一句话。

  昨天晚上,妈妈先看着爸爸沉沉入睡,爸爸醒来之后,看到靠在他枕头边、睡得正熟的妈妈,他们都试着摆脱那段可怕的记忆,八年前第一次飘起冰雪的那天晚上,外面天寒地冻,他们紧靠着对方,两人都没有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昨天晚上,爸爸率先开口:“她永远不会回家了,”过去八年来,每个认识我的人都接受了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但爸爸一定要自己说出口,妈妈也需要听到爸爸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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