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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十章

  在每年夏天举办的资优生研习营中,来自全州各地的七到九年级的资优生齐聚一堂,我经常想象在为期四星期的研习营中,这些天资聪颖的学生坐在大树下,探头探脑地试图窃取别人的心血结晶。我想象在营火晚会上,他们表演神剧,而不只是唱唱民谣;女孩们一起淋浴时,大家兴高采烈地讨论芭蕾名伶丹波伊斯(Jacques d Amboise)的优美身段、或是经济学家约翰·肯尼斯·高伯瑞(John Kenneth Galbraith)的大脑构造,而不只是说些别人的闲话。

  但即使是资优生也有自己的小圈圈,在所有的小集团中,“科学怪胎”和“数学金头脑”的地位最高,这些人不善于社交,但最受到尊重。接下来是“历史天才”,这些人知道冷僻历史人物的生辰忌日,走过其他学员身边时,他们总是低声说些“一七六九到一八二一年”、“一七七〇到一八三一年”之类看似无意义的生卒年月日,琳西则暗自回答说“拿破仑”、“黑格尔”。

  还有一些学员隶属“巧手大师”,大家对于这些孩子名列资优生之列颇有微词,这些孩子能拆卸机件,然后毫米不差地重新组装,整个过程完全不需要说明书或是图示。他们从实际层面来了解世界,而非从理论层面,好像也不太在乎成绩。

  塞谬尔是“巧手大师”的一员,他最崇拜的英雄是物理学家费曼博士(Richard Feynman)和他哥哥霍尔。霍尔自高中辍学,现在在落水洞附近开了一家修车厂,老主顾包括成群结党的重型机车族、和骑着脚踏车在养老院停车场闲晃的老先生。霍尔抽烟,住在家里车库上方的房间里,享有自由进出家门的特权,他还时常带不同女友到修车厂。

  每次有人问霍尔什么时候才会长大,霍尔总是回答说:“永远不会有这种时候。”塞谬尔受到哥哥启发,每次老师问他未来的志向时,他总是回答说:“不知道,我才刚满十四岁。”

  鲁思·康涅斯知道塞谬尔快满十五岁啰。她时常坐在家里后面的铁皮工具室里,康涅斯先生从快被拆掉的老房子里找到各式各样的门把和旧五金,工具室的地上堆满了这些旧东西。鲁思坐在阴暗的工具室里冥想,想到头痛才走回家里。她爸爸坐在客厅里看书,她经过客厅、直接跑到自己房间,情绪高昂地写诗,诗作的标题包括“身为苏西”、“死亡之后”、“粉身碎骨”、“在她之旁”、以及“坟墓之唇”。〈坟墓之唇〉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参加资优生研习营时,她身边也带着这首诗。她读了又读,整张纸的折迭处都快被磨破了。

  资优生研习营开始的那天早上,鲁思胃痛得不得了,她错过了接送学生的巴士,结果只好请爸妈开车送她到营区。她这一阵子尝试新的蔬果养生法,前一天晚上吃了一整颗白菜当晚餐。我过世之后鲁思就开始吃素,康涅斯太太对此颇不以为然。

  “老天爷啊,这又不是苏西!”康涅斯太太指着面前一吋厚的牛排对鲁思说。

  康涅斯先生凌晨三点把女儿送到急诊室,过了几小时再开车送她到营区。到营区之前,他们先回家拿行李,康涅斯太太已经帮鲁思打包,行李放在车道的尽头。

  车子缓缓驶入营区,鲁思瞄了排队领名牌的学员一眼,看到琳西和全是男孩的“巧手大师”们在一起。琳西没把名字写在名牌上,而只在上面画了一只鱼。她并非刻意撒谎,但她希望交几个来自其他学校的新朋友,说不定其他地区的学生从未听过我的事情,最起码他们不会把她和我联想在一起。

  她整个春天都戴着半颗心的金饰,塞谬尔则戴着另外半颗心。他们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表露爱意,在学校里不敢牵手,也没有互递情书。他们只是一起吃午餐,塞谬尔每天下课陪她走路回家。她十四岁生日当天,他给她一个插了一支蜡烛的蛋糕。除此之外,他们大部分时间依然和自己的同性朋友在一起。

  ***

  隔天早晨,鲁思很早就起床,她和琳西一样,两个人在营区向来独来独往,都不属于任何小团体。她一个人到森林散步,边走边采集自己想命名的植物。她不喜欢“科学怪胎”们所标示的植物名称,所以她决定自己为花草命名。她在日记里画出树叶花朵的形状,标示出她认为的性别,然后为它们取名字,枝叶简单的叫做“吉姆”,花朵较为繁茂的则叫做“盘莎”。

  琳西漫步到餐厅时,鲁思已经排队拿第二盘炒蛋和香肠。她在家里信誓旦旦地说她不吃肉,说了就得算数,但在研习营的营区里却没人知道这回事。

  我过世之前,鲁思从没和琳西说过话,我过世之后,两人也只在学校的走道上擦身而过,但鲁思看过琳西和塞谬尔一起走路回家,也看过琳西和塞谬尔有说有笑。她看着琳西点了一些薄饼,其他什么都不要。有时她把自己想象成我,也曾想象自己是琳西。

  琳西对此毫不知情,浑然不觉地走到鲁思旁边。鲁思拦下她,“这只鱼代表什么?”鲁思指着琳西的名牌问道:“你信教吗?”〔译注:鱼形图案象征基督教。〕

  “不,你仔细看看鱼头鱼尾的方向就知道了。”琳西一面随口说说,一面心想要是有香草布丁就好了,香草布丁配薄饼最好吃。

  “鲁思·康涅斯,我是个诗人。”鲁思自我介绍。

  “琳西。”琳西说。

  “琳西·沙蒙,是吗?”

  “拜托,请别说。”琳西说。在那短暂的一刻,鲁思明显地感受到提到我名字所引发的反应。一提到我,人们看着琳西,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个女孩倒卧在血泊中的模样,此时鲁思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

  即使是自认与众不同的资优生,在短短几天内也组成了小团体。营区大部分的小团体都是男孩一国、女孩一国,十四岁的青少年很少认真地谈感情,那年唯一的例外是琳西和塞谬尔。

  “男生女生亲嘴!”他们到哪里,每个人都这样叫喊。父母不在身旁,又时值盛夏,他们的激情有如野草般滋生。我从未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感受过如此单纯的欲望,也从未看过欲望滋长得这么快,更别说这人是我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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