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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但我担心……”

  “担心什么?”

  泪水涌上男孩双眼。“担心辜负您的期望。”他说。

  大法师再度转身面向炉火。“亚刃,你坐下,”他说。男孩走到壁炉角边的石座坐下。“我没有把你错看成巫师、战士、或任何完备的事物。我清楚你是什么人——虽然现在我知道你会驾船很是高兴……日后你会成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明白:你是莫瑞德与瑟利耳的子孙。”

  亚刃沉默,最后才说:“大师,这虽然没错,但……”大法师没说什么,而他总得把话讲完:“但我不是莫瑞德,我只是我自己。”

  “你对自己的血统不感到自豪?”

  “不,我对自己的血统感到自豪,因为是这血统让我成为王子,它是一种责任,而责任是需要去符合、去践履——”

  大法师用力点头。“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否认过去就是否认未来。一个人要么接受命运,要么拒斥,但命运不是自己创造来的。山梨树的树根如果空洞,便根本长不出树冠。”

  听到这里,亚刃吃惊地抬眼,因为他的真名“黎白南”意思就是山梨树,但大法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你的根,深而有力,”大法师继续说:“但是必须给你空间,成长的空间。所以我提供你的,不是安稳返回英拉德岛,而是前往未知尽头的一趟危险旅程。你不一定要接受,选择权在你。但我提供你选择的机会。因为我厌腻环绕在我四周这些安稳的所在、安稳的屋顶、安稳的墙壁。”他突然住口,以甚具穿透力的眼光环顾四周。亚刃看得出这男人内在深切的躁动,那份躁动甚至让他害怕。然而,恐惧只让兴奋更为锐利,所以他答话时心头怦怦跳:“大师,我选择与你一起去。”

  亚刃离开宏轩馆,脑子和心头都充塞神奇感。他告诉自己,他觉得快乐。但“快乐”两字好像不够贴切。他告诉自己,大法师认为他有力,是支配命运的人,听到这种赞赏,他应该感到自豪——但他却不,为什么呢?举世最卓越的巫师已经对他说:“明天我们就启程航向命运边缘。”他听了,立即点头追随,这样,难道不该感到自豪吗?但他却不,只感到神奇。

  他穿越绥尔镇陡斜弯曲的街道,在码头找到船长,对他说:“明天我要跟随大法师出海去霍特镇与南陲,你回去告诉我父王,等我任务完成,就会返回贝里拉的家。”

  船长看起来颇为难。他知道带这种讯息回去给英拉德亲王,会受到什么对待,便说:“王子,我必须带着您亲笔写的信才行。”这个要求有道理,亚刃于是赶紧离开——他觉得每件事都要立即办好。他找到一家奇特的小店,买了砚台、毛笔与一张柔软但触感厚实的纸,快步返回码头,坐在埠头边上写信给双亲。他想到母亲握着同一张纸展读他写的这封信,心头一阵难过。她是个爽朗而有耐性的女子,但亚刃知道,他是母亲满足的根源,也知道她期望儿子早归。现在要长久离开,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母亲。他的信简短,没什么修饰。写好,盖上剑柄的符印当作签名,再用附近船舶拿来防漏的沥青封口,然后把它交给船长。但他突然又说:“等一下!”好像船已齐备,马上要开航了一样。他跑回圆石街道那家奇特小店——不太好找,因为绥尔镇的街道有点打迷糊,每个转弯好像都变来变去。最后,他终于走对了街道,便冲进那家用成串红色陶珠装饰门口的小店。他刚才来购买笔砚时有注意到,在一个盛装扣环与胸针的盘子里,有个做成玫瑰状的银色胸针,他母亲的名字就叫“玫瑰”。“我要买那样。”他匆忙而豪气地说。

  “这是偶岛制作的古代银制品。我看得出你对古代工艺深具慧眼,”店家主人说着,注视亚刃宝剑的剑柄——倒不是看那副精致的剑鞘。“价钱是四枚象牙。”

  亚刃二话不说,爽快付了昂贵的价钱。他皮包里有很多象牙代币,内环诸岛都用这当钱币使用。送礼物给母亲的主意让他很开心,购买也让他很开心。他离开小店时,一只手搁在宝剑的柄头上,昂首阔步,颇为神气。

  他离开英拉德岛的前夕,父亲将这把剑交给他。他庄重地收下并配挂,在船上时也一直配挂,彷佛那是一种责任。他很自豪于腰际多了这份重量,但宝剑悠远岁月所代表的重量覆盖他的心灵,因为这把剑是莫瑞德与叶芙阮之子瑟利耳的宝剑。当今之世,除了高悬于黑弗诺历王塔的厄瑞亚拜之剑以外,再也没有比之更古老的宝剑了。但这把剑一直没有收起来或藏起来,而一直有人配挂,虽然历经数世纪,却没有磨损或变钝,是因为当初它曾以强大魔法锻铸。这剑的历史言明,除了生死交关的情况,它不曾出鞘——也一直出不了鞘。它不会顺服于血腥、复仇、或贪念的目的,也不会顺服于为掠夺而起的战役。亚刃这个通名,就是从他们家族的这个至宝而来,小时候,大家叫他“亚刃迪”,是“小宝剑”的意思。

  他自己还不曾使用这把剑,他父亲不曾使用,他祖父也不曾使用,因为英拉德岛安享太平已久。

  但此刻置身巫师之岛这个奇特城镇的街道,他碰触剑柄,感觉也奇特。摸起来,只觉剑柄怪别扭的,而且冰冷。这把剑沉甸甸的重量拖负着他,妨碍他行走,也使本来的神奇感冷却了些。

  他返回码头,把胸针交给船长代转母亲,并向他道别、祝航行平安。转身离开时,他拉拉斗篷盖住剑鞘,剑鞘承装的,是那把年代悠久但不轻易顺服,而今传承给他的致命武器。这时,他不再觉得神气活现,也不赶时间了。“我在做什么?”他爬上狭窄街道时对自己说。窄道通往城镇上方那座巨大城堡似的宏轩馆。“我怎么没打算回家?为什么我要与一个我不了解的人,去寻找某种我根本不知道的东西?”

  他没有答案可以回答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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