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奇幻小说 > 地海彼岸 | 上页 下页


  “我家乡阿尔克岛的岛民会想这问题。你晓得,自从和平实现以来,我们一直是威岛领地的一部分。厄瑞亚拜之环重返黑弗诺的历王塔有多久了?十七或十八年吧。复原之初,世局好转一段时期,但现在反而不如以前。地海的君王宝座该有新王坐镇,以便行使和平之符。百姓厌倦了战争侵袭、厌倦了商人哄抬物价、厌倦了亲王课征重税、也厌倦了各种不法的权力乱局。柔克岛虽然立于引导地位,但不能出面统治。‘至衡’尽管安定于此,但统领的权力仍应在君王手中。”

  阿赌讲得兴致勃勃,别的愚言戏语也就搁在一旁,但亚刃的注意力反而受吸引了。“英拉德岛物阜民丰,太平无事。”他缓言道:“我们只听说其他岛屿灾厄连连,本身倒从未陷入你所说的种种纷乱。不过,自从马哈仁安驾崩,黑弗诺的王位便空虚至今,前后已经八百年。王国各领岛真的会接纳新王登基吗?”

  “要是新王爱好和平又英明有为,能让柔克岛和黑弗诺岛认可,怎么会不接纳呢?”

  “何况早有一个预言等待应验,不是吗?马哈仁安说过,下一代君王必定是法师之尊。”

  “诵唱师傅是黑弗诺岛的人,对此预言特别感兴趣。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连续三年用相关的歌词反复告诉我们。据说,马哈仁安曾表示:‘将继承吾之御座者,乃跨越暗土仍存活,且舟行至当世诸多远岸者。’”

  “所以,非靠法师不可。”

  “对,因为只有巫师或法师才有能力置身幽黑的亡者之域,而后安返。虽然他们未必跨越那亡者之域,但他们至少常谈起,说什么……那死域只有一个界限,一旦越过那界限,便了无尽头。这么说来,‘当世诸多远岸’指的是什么呢?无论如何,那位末代君王的预言确实是这么说的,因此,将来必有一人降世来实现预言。而且柔克学院会认出那人,然后,船舰军队与所有种族都会向他齐集,到时候,世界中心黑弗诺的历王塔就会再有君王掌权。要是有这么一位王者出现,我会前去投效,尽心尽力为如假包换的君王效命。”阿赌说完,自己先耸耸肩笑起来,以免让亚刃认为他说话太滥情。没想到亚刃却和善地注视他,心想:“他对那位君王的感受,一如我对大法师的感受。”但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来日君王御前,需要你这种人才。”

  他们站着,虽然各想各的,但内容相近。未几,便听见身后的宏轩馆响起宏亮锣声。

  “哇!”阿赌说:“今天晚上吃小扁豆煮洋葱汤。快。”

  “记得你说他们不煮三餐呀。”亚刃边说边跟随,依旧恍惚如梦。

  “噢,有时候……难免搞错。”

  膳房尽管粮食充足,但完全不涉魔法巫道。餐毕,他们步行外出至旷野,置身柔蓝的暮色。开始爬坡时,阿赌说:“这里是‘柔克圆丘’。”沾带水气的青草拂掠他们双腿,绥尔河沼泽地带传来小蟾蜍的合唱,欢迎星夜到来——暖和且为时渐短的春季星夜。

  这地带有股神秘氛围,阿赌轻声说:“‘太初语’甫行世时,是这山丘最先挺立于海水之上。”

  “等到万事万物消亡时,这山丘也将是最后沉落的土地。”

  “所以是一块可以安心立足之处。”阿赌抖落内心敬畏,这么说道。但他马上又敬畏地高喊:“看!那片树林!”

  圆丘南方的地表出现一抹强光,那抹强光看似月升,但此时薄月已西滑至丘顶上方天空;而且,这抹光照之中,还掺杂着闪烁,很像树叶在风中摇曳。

  “那是什么?”

  “从心成林放射出来的——师傅们一定在树林里。听说五年前,众师傅集会遴选大法师时,心成林也像这样放射宛如月光的照明。可是,他们今天为了什么原因集会呢?是缘于你带来的讯息吗?”

  “可能是喔。”亚刃说。

  阿赌马上兴奋躁动起来,想回宏轩馆打听有无任何谣传,以便知道师傅们此番集会预示什么。亚刃与他同行时,仍频频回顾那抹奇特的光照,直到斜坡将之遮去,只剩新月与春季星辰。

  亚刃独自躺在客房石室的黑暗中,张着两眼。在此之前,他一向有床铺睡觉,也有软毛盖被;即便搭乘二十桨长船由英拉德岛航行来柔克,他们也为少年王子准备了较这石床舒服的寝具。不像这里,石地板上方铺就的草褥,外加一条破毛毡。但他倒没留意这些。“此时此刻,我置身世界中心,”他心想:“师傅们正在神圣地点密谈。他们打算怎么办呢?会编构一个大法术来拯救魔法吗?巫艺正从世界消亡,是真的吗?连柔克岛都面临危险了吗?我不回家了,要待在这里。我宁愿打扫大法师的房间,也不要回去当英拉德岛的王子。他会让我留下来当见习生吗?说不定今后不会再有法术技艺传授了,也不会再有事物真名的研习。父王具备巫术天赋,我却没有。也许巫术真的正在消失吧。但无论如何,就算大法师丧失了力量和技艺,我也要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就算永远见不到他的面,就算他永远不再对我说话,都没关系。”然而,热切的想象力进一步将他席卷,以至转念间,他便瞧见自己又与大法师一同站在山梨树下的涌泉庭,天空却是黑的,树木没有叶子,喷泉寂静;而他开口道:“大师,暴风雨来袭了,但我要留在您身旁效忠您。”大法师听了,对他微笑……不过,想象力至此受挫——因为,实际上他未见大法师那张黝黑的脸孔曾片刻展露笑容。

  晨起时,他感觉昨天自己还是个男孩,今天已然成年。不管什么事,他随时可以投入。只是没想到,事情真的来时,他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亚刃王子,大法师想与你谈话。”一个年幼的见习生在门口对他这么说。说完,候了一会,没等亚刃回神答复,一溜烟就跑了。

  他步下塔楼的阶梯,穿越石造走廊,朝涌泉庭走去,但不确定该到哪里找大法师才对。

  一位老者在走廊与他相迎。老者面带微笑,深深的皱纹从鼻子延伸到下巴。这位老者与昨天在宏轩馆大门见到的老者是同一人。记得昨天由港口初抵学院,老者要他说出真名,才让他入内。

  “这边走。”守门师傅说。

  学院建筑之内,这一带的厅堂与甬道很安静,完全没有男孩们在别处活络所产生的那种奔忙与喧哗。在这里,只会感受到墙壁所经历的悠久岁月。建造当初,用来安置并保护这许多古老岩石的那道魔法,依然明显可感。石壁间或出现符文雕刻,镂纹深切,有的地方还嵌入银箔。亚刃曾由父亲那里学过一些赫语符文,但眼前墙上的符文,他却一个也不认识。虽然某几个符文的意义好像几乎知道、或曾经知道,却不是记得很清楚。

  “孩子,到了。”守门人对他说,一点也没有使用“少爷”或“王子”等衔称。亚刃跟随他步入一个椽梁低悬的长形房间,房间一侧的石造壁炉燃着炉火,火焰映照橡木地板。另一侧,显眼的窗户将外头晓雾弥漫的凝重天光纳入室内。壁炉前方站了几个男人,他进来时,一群人的目光全投向他。但在这群人当中,他只看见一个人——就是大法师。亚刃停步行礼后,便沉默肃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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