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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杰夫往行李箱里丢了几件衣服,把他母亲给的两百美元放进一双卷起的袜子里,在父亲和妹妹起床前就出门了。

  老雪佛兰停在弧形车道上,就在父亲巨大的别克依勒克拉〔译注:Buick Electra,别克为美国通用汽车下的一个品牌,依勒克拉为一九五九年至一九九〇年间别克的旗舰车款,车身相当庞大。〕和母亲的庞蒂克后方。杰夫发动车子时,它先发出一阵熟悉的噪音,然后就轰隆隆地活了过来。

  杰夫的车子开出父母住的郊区住宅区,绕过小康威湖,来到霍夫纳街和柑橘路交叉口时停下,在引擎没熄火的车里坐了一阵子。通往灯塔角的毕莱恩快速道路盖好了吗?他记不得了。如果盖好的话,那应该是通往北一─九五号公路的捷径。报纸上没提到要举行开通典礼,所以可可海滩和太特斯威尔的交通应该不会太糟才对。不过如果快速道路还没盖好,他就会在坑坑洞洞的两线道旧马路上耽搁不少时间。他决定安全起见,还是进城然后走一─四公路到戴特纳。

  杰夫驶过睡梦中的小城,这时候尚未被迪斯尼带来的人潮席卷,也才刚开始感受到四十哩外层空间总署的过度开发。他比原先预期得快就开上一─九五公路,他将收音机调到杰克森维尔的WAPE电台,先听到小史提夫·汪达的〈指尖(Ⅱ)〉,然后是马文·盖高唱〈傲慢与欢乐〉。

  三个月。这次他到底是怎么失去三个月时间的?这代表什么?好吧,现在忧虑这些也没用,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帕梅拉一定很不高兴,她有理由不高兴,不过至少他很快就要见到她了。他一边飞快地穿越两旁绵延的松林和灌木丛往北驶,一边告诉自己专心想这件事就好。

  他开到沙凡纳时是中午。州际公路在那里有一小段道路间断,拖慢了行程;而且这优雅的老城到处都站着表情凝肃、带着头盔的警察,显得有些突兀。杰夫小心翼翼地穿过路障时,想起了这礼拜这里发生的示威游行以及接连的种族主义暴力活动。看着这一切再次重演是件悲伤的事,但除了避免流血冲突外,他无能为力。

  三点多一些时,他停在南卡罗莱纳佛罗伦萨外的霍华·约翰逊餐馆迅速用三明治解决了午餐。大部分由平原组成的佛罗里达以及海岸风景的乔治亚洲已被他抛在后方,他继续驶过丘陵地乡村地带,让马力强大的老车时速表指针始终保持在比规定的七十哩速限高一格之地。

  当他经过通往他在维吉尼亚州就读过的寄宿中学的岔路时,天色已晚。他曾在多年前临时起意来此做了趟朝圣之旅,只为了看看那座已成为他心中失落与徒劳象征的小桥。他可以从公路上看到朗黛家的灯火;他漂亮的高中老师、过去的谄媚对象应该正在为丈夫和孩子准备晚餐;正是那孩子的出生·点燃了杰夫青春期的忌妒怒火。好好爱你的家人,杰夫飞快通过位在风景美好丘地上的宁静房子时无声地祝福她。这世界上已经有够多伤痛了。

  他很晚才在里奇蒙北边的一家卡车休息站吃了炸鸡和甜马铃薯当晚餐,在那里买了个保温杯,请女服务生把杯子倒满黑咖啡。他沿着环城高速公路绕过华盛顿,开到巴尔的摩时已经午夜了。在德拉瓦的怀明顿,他从一─九五公路转入纽泽西收费高速公路,避免通过费城和特顿时会遇到黎明前的塞车路况。随着夜色渐渐褪去,就像每次重生之初一样,他再度惊叹自己的年轻活力。当他三十几、四十几岁时,这段路程至少得分成两天才能走完,甚至会让他精疲力竭。

  早上四点钟的华盛顿桥就像座废桥,杰夫把广播声音开到最大,布鲁西表哥〔译注:Cousin Brucie,美国广播界名人,多半在纽约地区的广播电台主持节目。〕随着艾塞克斯乐团的〈说的比做的容易〉一会儿低回一会儿高呼。行经纽若雪的新英格兰快速道路时,他脑海中塞满了从未见过的帕梅拉的身影。她第一世曾经在这地方生活、组织家庭……然后在这里去世,那时她还以为那就是生命的终点,浑然不知她才刚踏上许多世的旅程。

  这次在马略卡岛的死亡经验对她来说又如何呢?杰夫沉思着。她会因为知道这一次他们可以找回彼此,于是更平静、更坦然地接受,就像在蒙哥马利溪边小屋中死去的他一样吗?他希望。不过他不愿耽想她短暂却苦痛的一生。过去已成为过去,现在,他们可以期待有彼此相伴的无限未来。

  杰夫到达西港镇时,东方天际已露出清晨第一道曙光。他在一家壳牌加油站的电话簿里找到帕梅拉家的地址。早上这时间出现在她家门口还嫌太早了。他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为了杀时间,只得强迫自己把《纽约时报》从头翻到尾。他从报纸上读到沙凡纳的情势还是相当紧张:罗夫·金斯博格对发行《情爱》杂志而获判的妨碍风化罪行提起上诉,最高法院近来对学校强制祷告时间做出的不利裁决,引发越来越多争议。

  杰夫看看表,发现已经七点二十五分。八点会太早吗?帕梅拉的家人那时应该已经起床了,也许正在吃早餐。他应该在用餐时打扰他们吗?那又怎样?他想。帕梅拉会用朋友的名义引介他给她的家人,他们一定会邀请他一起进餐。他紧张兮兮地喝着咖啡消磨时间到七点四十,然后向咖啡馆收银员问清楚他抄下的地址该怎么走。

  菲利普斯家的房子是幢两层楼的新殖民风建筑,位在一条阴凉的街道上,属于中上层阶层小区。外观和美国一般镇上的房子没多大不同,只有杰夫才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不可思议的事。

  他按了门铃,将衬衫下襬塞进牛仔裤里。就在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没先换套衣服,或是至少找个洗手间把胡子剃一剃时──

  “哪位?”

  应门的女人和帕梅拉简直像极了,除了发型比较蓬松,和杰夫后来爱上的直发浏海齐额的男孩造型有些不同。她的年纪大约和杰夫最后见到的帕梅拉相仿,让杰夫觉得心慌意乱。

  “您好,请问帕梅拉·菲利普斯在家吗?”

  女人皱起眉头,略带惊诧地噘起双唇,做出杰夫常在帕梅拉脸上看见的表情。“她还没起床。你是她学校里的朋友吗?”

  “不,我们不是在学校认识的,不过我真的──”

  “谁在门外,贝丝?”从房里面传出男人的声音。“来修空调的人吗?”

  “不是,亲爱的。是小潘的朋友。”

  杰夫两脚不自在地挪动着位置。“不好意思一大早就来打扰,但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要跟帕梅拉说。”

  “我连她是不是醒了都不知道呢。”

  “如果你们同意,让我进去等她就好──我真的不是有意造成你们的困扰,可是……”

  “那么……你何不进来稍坐一会儿?”杰夫踏进小小的门厅,跟在她身后进入布置舒适的客厅,一位穿着灰色细直条纹西装的男子正站在镜子前调整着领带。

  “如果那家伙今天早上来了,”男人说,“告诉他自动调温装置──”他从镜子里看见杰夫时住了口。“你是帕梅拉的朋友?”他转头面向杰夫时问道。

  “是的。”

  “她知道你要来吗?”

  “我……我想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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