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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你选的道路也许更加神圣,谁又敢说不是呢?”他说道。“丢开战争与和平的大事。丢开那条让人更亲近上帝的好法律。永远丢开亚瑟,一心去……”他又朝比特丽丝那边望了一眼,她仍旧站着,为了避开大风,额头几乎都要碰到那些堆砌起来的石块了。“一心去陪伴你的好妻子,先生。我注意到了,她在你身边走着,像一个温暖的影子。我当初也该这样做吗?可是,上帝将我们引上了不同的道路。我有职责。哈哈!现在我害怕他吗?不怕,先生,从没怕过。我对你没有任何指责。你帮助推行的那条伟大律法被撕碎了,沾满了血!但是,有一段时间,那法律的确生了效。撕碎了,沾满了血!现在谁为这事责怪我们呢?我害怕年轻吗?单凭年轻就能打败对手吗?让他来吧,让他来。这一点你记住,先生!那一天我亲眼见到了你,你说耳朵里有孩子和婴儿的哭声。我也听到啦,先生,可是那与医生帐篷里传出来的病人的哭声,有什么不同吗?治疗虽然带来痛苦,却能让一个人保住性命。但是,这一点我承认。有些日子里,我也希望有个温暖的影子跟着我。现在我一转身,还希望能看到一个呢。地上的每个动物、天上的每只鸟,不都渴望有温柔的伴侣吗?有那么一两个,为了她们,我倒愿意舍弃大好年华。我现在为什么要怕他?我斗过长着獠牙的挪威人,鼻子像驯鹿一样——那不是面具!给你,先生,把你的山羊拴好吧。你还要把那根桩砸多深啊?你这是要拴山羊还是拴狮子?”

  高文把绳子递给埃克索,大步走开了,一直走到大地边缘似乎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才停下脚步。埃克索单膝跪在草上,把绳子紧紧绕在木桩的槽口上,然后又一次望着妻子。她站在石冢旁,和之前差不多,她那姿势又让他心中一动,但让他欣慰的是,之前那种怨恨的感觉,这次没有了。相反,他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要去保护她,不仅是要遮挡猛烈的风,而且是要挡住另一种又大又暗,正在他们周围聚集的东西。他站起身,急忙朝她走去。

  “羊拴牢了,公主,”他说。“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沿着这山坡离开吧。对孩子们和我们自己承诺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噢,埃克索,我不想回到那树林里去。”

  “你说什么呢,公主?”

  “埃克索,你没到池塘边,你在忙着和这位骑士说话。你没朝那冰冷的水里看。”

  “风太大,公主,你是累了。”

  “我看见他们的脸仰着,好像躺在床上睡觉一样。”

  “谁啊,公主?”

  “那些婴儿,就在水面之下不远。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微笑,有些在招手,等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们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就是你刚才靠着树休息时做的一个梦。我记得看到你睡着啦,当时心里还觉得宽慰呢,尽管我在和老骑士谈话。”

  “我真的看见了他们,埃克索。在绿色的水草里。我们不要回到树林去,因为我肯定,那儿有恶魔。”

  高文爵士凝视着山下,一条胳膊已经举在空中,这时他并没有转身,但嘴里喊了起来,声音随着风传过来。“他们很快就到了!正急匆匆上坡。”

  “我们到他那儿去吧,公主,但你把斗篷裹紧点。我真是傻,不该带你走这么远,但我们很快又能找到遮风的地方。不过,我们先看看这好心的骑士究竟在担心什么。”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那只山羊在拉绳子,不过木桩并没有动。埃克索很想看看山下来的人离这儿还有多远,可这时老骑士转身朝他们走过来,在离山羊不远的地方,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高文爵士,”埃克索说,“我妻子身体虚弱,必须回去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我们能像上山的时候一样,让你的马驮着她吗?”

  “你这提的是什么要求?太过分啦,先生!在梅林的树林中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要再往山上爬了吗?是你们两人坚持要到这儿来。”

  “也许我们是傻,先生,但我们是怀着一个目标的,如果我们自个儿下山的话,你必须答应我们,不要把山羊放掉,把羊拉上山可花了我们很多气力。”

  “把羊放掉?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的羊呢,先生?那个撒克逊武士很快就要来了,他可不是等闲之辈!去吧,不相信的话自己去看看!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的羊呢?埃克索阁下,看到你在我面前,让我想起了那个晚上。风也很猛,和现在一样。你呢,当着亚瑟的面骂他,而我们其他人都低着头站着!把你打倒的任务,谁愿意接受呢?我们每个人都避开国王的眼睛,害怕他以目光示意,下令将你打倒,虽然你没带武器。可是,你看啊,先生,亚瑟是位伟大的国王,这又多了一项证明!你当着他最优秀的骑士的面咒骂他,可他却温和地回答你的话。你还记得吧,先生?”

  “我一点儿也不记得,高文爵士。你们那条母龙的气息,把这一切全挡住了。”

  “我像其他人一样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心里却担心你的头随时可能会从我脚旁滚过!可是,亚瑟却温和地与你说话!你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那天晚上的风几乎和现在一样猛烈,我们的帐篷随时会飞到黑暗的天空中。可是,亚瑟却用温和的言语来回应咒骂。他感谢你的贡献。感谢你的友谊。他要求我们记住你的荣耀。你大怒离开,冲进狂风暴雨之中,先生,我自己则低声跟你告了别。你没有听见,因为我说得很轻,但那也是真诚的告别,而且这样做的也不止我一个。我们多少也都理解你的愤怒,先生,虽然你犯了大错,不该咒骂亚瑟,还是在他取得伟大胜利的日子!现在你说魁瑞格的气息挡住了记忆,或者只是因为上了年纪,甚至是这足以将最明智的僧侣变成傻瓜的山风?”

  “我不在乎那些记忆,高文爵士。今天我要找的记忆,是我妻子提到的另外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我给了你一个真诚的告别,先生,让我坦白吧,你骂亚瑟的时候,也说出了我一部分心里话。因为你帮助推行的是一项伟大的约定,而且遵守了很多年。因为这项约定,哪怕是在战斗的前夕,所有的人不都睡得更好吗,无论基督徒还是异教徒?作战的时候知道我们的无辜老幼在村子里很安全?可是呢,先生,战争没有结束啊。以前我们为土地、为上帝而战,现在我们又要作战,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仇,而那些人本身也是在复仇之中被杀害的。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婴儿长成大人,只知道年年打仗。而你的伟大法律已经遭到破坏……”

  “高文爵士,那天之前,双方没有人破坏过法律,”埃克索说。“破坏法律是亵渎神明的事情。”

  “啊,现在你记起来了!”

  “我的记忆是,上帝被背叛了,先生。如果迷雾把我的记忆全部带走,我也不感到遗憾。”

  “有一阵子,埃克索阁下,我也希望这样。但很快我就理解了一位真正伟大的国王的战略。因为战争终于停止了,难道不是吗,先生?那天之后,我们不一直处于和平之中吗?”

  “不要再提醒我了,高文爵士。我并不领情。让我看着和亲爱的妻子一起度过的日子吧,她在我身旁发抖呢。你不愿意把马借给我们吗,先生?至少到我们见面的那个树林。我们会把马安全地留在那儿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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