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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准(3)


  △用贤

  治国有四:一曰尚德,二曰考能,三曰赏功,四曰罚罪。四者明则国治矣。夫论士不以其德,而以其旧;考能不以其才,而以其久;而求下之贵上,不可得也。赏可以势求,罚可以力避,而求下之无奸,不可得也。为官长非苟相君也,治天下也。用贤非以役之,尚德也。行之以公,故天下归之。故明王之使人有五:一曰以大体期之,二曰要其成功,三曰忠信不疑,四曰至公无私,五曰与天下同忧。以大体期之,则臣自重;要其成功,则臣勤惧;忠信不疑,则臣尽节;至公无私,则臣尽情;与天下同忧,则臣尽死。夫唯信而后可以使人。昔者齐威王使章子将而伐魏,人言其反者三,威王不应也。自是之后,为齐将者,无有自疑之心,是以兵强于终始也。唯君子为能信,一不信则终身之行废矣。故君子重之。汉高祖,山东之匹夫也,无有咫尺之土,十室之聚,能任天下之智力,举大体而不苛,故王天下,莫之能御也。项籍,楚之世将,有重于民,横行天下,然而卒死东城者,何也。有一范增不能用,意忌多疑,不信大臣故也。宽则得众,用贤则多功,信则人归之。

  △悦近

  孔子曰:“为上不宽,吾何以观之。”苟政甚于猛虎,诗人疾掊克在位,是以圣人体德居简,而以虚受人。夫有德则谦,谦则能让,虚则宽,宽则爱物,世俗以公刻为能,以苛察为明,以忌讳为深,三物具则国危矣。故礼法欲其简,禁令欲其约,事业欲其希;简则易明,约则易从,希则有功,此圣贤之务也。汉高祖,山东之匹夫也,起兵之日,天下英贤奔走而归之,贤士辐凑而乐为之用,是以王天下而莫之能御。唯其以简节宽大,受天下之物故也。是故宽则得众,虚则受物,信则不疑,不忌讳则下情达,而人心安。夫高祖非能举必当也,唯以其心旷,故人不疑,况乎以至公处物,而以聪明治人乎?尧先亲九族,文王刑于寡妻,物莫不由内及外,由大信而结,则易简而上安,由仁厚而下亲。今诸侯王国之制,无一成之田,一旅之众,独坐空宫之中,民莫见其面。其所以防御之备甚于仇雠,内无公族之辅,外无藩屏之援,是以兄弟无睦亲之教,百姓无光明之德;弊薄之俗兴,忠厚之礼衰;近者不亲,远者不附;人主孤立于上,而本根无庇荫之助:此天下之大患也。圣人者,以仁义为本,以大信持之,根深而基厚,故风雨不愆伏也。

  △贵公

  治国之道万端,所以行之在一。一者何?曰公而已矣,唯公心而后可以有国,唯公心可以有家,唯公心可以有身。身也者,为国之本也;公也者,为身之本也。夫私,人之所欲,而治之所甚恶也。欲为国者一,不欲为国者万,凡有国而以私临之,则国分为万矣。故立天子,所以治天下也,置三公,所以佐其王也。观事故而立制,瞻民心而立法,制不可以轻重,轻重即颇邪;法不可以私倚,私倚即奸起。古之人有当市繁之时而窃人金者,人问其故,曰:“吾徒见金,不见人也。”故其爱者,必有大迷。宋人有子甚丑,而以胜曾上之美。故心倚于私者,即所知少也。乱于色者,即目不别精粗;沈于声者,则耳不别清浊;偏于爱者,即心不别是非。是以圣人节欲去私,故能与物无尤,与人无争也。明主知其然也,虽有天下之大,四海之富,而不敢私其亲,故百姓超然背私而向公。公道行,即邪私无所隐矣。向公即百姓之所道者一,向私即百姓之所道者万。一向公,则明不劳而奸自息,一向私,则繁刑罚而奸不禁。故公之为道,言甚约而用之甚博。

  △治乱

  治国之要有三:一曰食,二曰兵,三曰信。三者国之急务、存亡之机,明主之所重也。民之所恶者莫如死,岂独百姓之心然?虽尧舜亦然。民困衣食,将残亡,而望其奉法从教,不可得也。夫唯君子而后能固穷。故有国而不务食,是责天下之人而为君子之行也。伯夷饿死于首阳之山,伤性也。管仲分财自取多,伤义也。夫有伯夷之节,故可以不食而死;有管仲之才,故可以不让而取。然死不如生,争不如让。故有民而困贫者,则君子伤道,小人伤行矣。君子伤道则教亏,小人伤行则奸起。夫民者,君之所求用也。民富则所求尽得,民贫则所求尽失。用而不得。故无强兵;求而皆失。故无兴国;明主知为国之不可以不富也。故率民于农。

  富国有八政:一曰俭以足用,二曰时以生利,三曰贵农贱商,四曰常民之业,五曰出入有度,六曰以货均财,七曰抑谈说之士,作曰塞朋党之门。夫俭则能广,时则农修,贵农则谷重,贱商则货轻,有常则民壹,有度则不散,货布则并兼塞,抑谈说之士则百姓不淫,塞朋党之门则天下归本。知此者,国虽小必王;不知此八者,国虽大必亡。凡上之所以能制其下者,以有利权也。贫者能富之之谓利,有罪者能罚之之谓权。今为国不明其威禁,使刑赏利禄,壹出于己,则国贫而家富,离上而趣下矣。夫处至贵之上,有一国之富,不可以不明其威刑而纳公实之言,此国之所以治乱也。至贵者人夺之,至富者人取之,是以明君不敢恃其尊,以道为尊;不敢恃其强,以法为强。亲道不亲人,故天下皆亲也;爱义不爱近,故万里为近也天下同道,万里一心,是故以人治人,以国治国,以天下治天下,圣王之道也。凡有国者,患在壅塞。故不可以不公;患在虚巧,故不可以不实;患在诈伪,故不可以不信:三者则国安,三者不明则国危。苟功之所在,虽疏远必赏;苟罪之所在,虽亲近必罚。辨智无所横其辞,左右无所开其说,君子卿大夫其敬惧如布衣之虑。故百姓蹈法而无徼幸之心,君制而臣从,令行而禁止,壅塞之路闭,而人主安太山矣。夫礼者所以正君子也,法者所以治小人也,治在于君子,功在于小人。故为国而不以礼,则群子不让;制民而不以法,则小人不惧。君子不让则治不立,小人不惧则功不成,是以圣人之法,使贵贱不同礼,贤愚不同法。毁法者诛,有罪者罚。爵位其才行,不计本末;刑赏以其功过,不计轻重。言必出于公实,行必落于法理,是以百姓乐义,不敢为非也。太上使民知道,其次使民知心,其下使民不得为非。使民知道者德也,使民知心者义也,使民不得为非者威禁也。威禁者,赏必行刑必断之谓也。此三道者,治天下之具也。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而强,在人主所志也。

  △损益

  夫服物不称,则贵贱无等。于是富者逾多,贫者不及,小人乘君子之器,贾竖袭卿士之服;被文绣,佩银黄,重门而玉食其中,左右叱咄,颐指而使。是故有财者光荣,无财者卑辱,上接卿相,下雄齐民,珍宝旁流,而刑放于贿。下而法侵,能无亏乎?

  △世治

  天地之道贵大,圣人之道贵宽,无分寸之曲,至直也。以是绳之,则工不足于材矣。无纤分之短,至善也。以是规之,则人主不足于人矣。故凡用人者,不求备于一人。桓公之于宁戚也,知之矣。夫有近会者无远期。今之为法,曰“选举之官不得见人”,曰“以绝奸私”也。夫处深宫之中,而选天下之人以为明,奚从而知之?夫交接人之道,不可绝也。故圣人求所以治交,而不求绝交,人莫问不交,以人禁人,足以私禁私也。先王之用人不然:不论贵贱,不禁交游,以德底官,以功底禄,具赏罚以待其归,虽使之游,谁敢离道哉?

  △刑法

  礼法明,则民无私虑;事业专,则民无邪伪;百官具,则民不要功。故有国者,为法欲其正也,事业欲其久也,百官欲其常也。天下之事以次为,爵禄以次进,士君子以精精德显。夫德有次则行修,官有次则人静,事有次则民安。农夫思其疆畔,百工思其规矩,士君子思其德行,群臣百官思其分职,上之人思其一道,侵官无所由,离业无所至。夫然。故天下之道正而民壹,夫变化者,圣人之事也;非常者,上智之任也。此入于权道,非贤者之所窥也。才智至明,而好为异事者,乱之端也。是以圣人甚恶奇功。

  天下有可赦之心,而有可赦之罪,无可赦之心,而无可赦之罪。明王之不赦罪,非乐杀而恶生也。以为乐生之实,在于此物也。夫思可赦之法,则法出入;法出入,则奸邪得容其议;奸邪得容其议,则法日乱,犯罪者多,而私并兴,则虽欲无赦,不可已。夫数赏则贤能不劝,数赦则罪人徼幸,明主知之,故不为也。夫可赦之罪,千百之一也。得之于一,而伤之于万,治道不取也。故先王知赦罪不可为也。故所俘虏,壹断之于法,务求所以立法,而不求可赦之法也。法立令行则民不犯法,法不立令不行则民多触死。故曰能杀而后能生,能断而后仁立,国之治乱,在于定法,定法,则民心定,移法,则民心移。法者所以正之事者也,一出而正,再出而邪,三出而乱。法出而不正,是无法也;法正而不行,是无君也。是以明君将有行之,必先求之于心,虑先定而后书之于策,言出而不可易也,令下而不可反也。如阴阳之动,如四时之行,如风雨之施,所至。而化,所育而长,夫天之不可逆者时也。君之不可逆者法也。使四时而可逆,则非天也;法令而可违,是非君也。今有十人纩弩于百万之众,未有不震怖者也。夫十矢之不能杀百万人,可知也。然一军皆震者,以为唯无向则已,所中必死也。明君正其礼,明其法,严其刑,持满不发,以牧万民。犯礼者死,逆法者诛。赏无不信,刑无不必,则暴乱之人莫敢试矣。故中人必死,一矢可以惧万人;有罪必诛,一刑可以禁天下:是以明君重法慎令。

  △人主

  人主莫不欲得贤而用之,而所用者不免于不肖;莫不欲得奸而除之,而所除者不免于罚贤。若是者,赏罚之不当,任使之所由也。人主之所赏,非谓其不可赏也。必以为当矣。人主之所罪,非以为不可罚也,必以为信矣。智不能见是非之理,明不能察浸润之言,所任者不必智,所用者不必忠。故有赏罚暴之名,而有戮能养奸之实,此天下之大患也。

  △致贤

  虽有离娄之目,不能两视而明;夔、旷之耳,不能两听而聪,仲尼之智,不能两虑而察。夫以天下之至明至智,犹不能参听而俱存之,而况于凡人乎?故以目,虽至明有所不知;以因,虽凡人无所不得。故善学者,假先王以论道;善因者,借外智以接物。故假人之目以视,奚适夫两见?假人之耳以听,奚适夫两闻?假人之智以虑,奚适夫两察。故夫处天下之大道而智不穷,兴天下之大业而虑不竭,统齐群言之类而口不劳,兼听古今之辨而志不倦者,其唯用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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