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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仲舒(2)


  臣闻《论语》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今陛下幸加惠,留听於承学之臣,复下明册,以切其意,而究尽圣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对,条贯靡竟,统纪不终,辞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浅陋之罪也。

  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验於今。”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训之官,务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狱矣。今世废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弃行谊而死财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岁之狱以万千数。以此见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变古则讥之。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於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举矣。人受命於天,固超然异於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亲,出有君臣上下之谊,会聚相遇,则有耆老长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欢然有恩以相爱,此人之所以贵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养之,服牛乘马,圈豹槛虎,是其得天之灵,贵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明於天性,知自贵於物;知自贵於物,然后知仁谊;知仁谊,然后重礼节;重礼节,然后安处善;安处善,然后乐循理;乐循理,然后谓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为君子”,此之谓也。

  册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纣,浸微浸灭浸明浸昌之道,虚心以改。”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不以ㄙ致明,以微致显。是以尧发於诸侯,舜兴乎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言出於己,不可塞也;行发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诗》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尧兢兢日行其道,而舜业业日致其孝,善积而名显,德章而身尊,此其浸明浸昌之道也。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夫善恶之相从,如景乡之应形声也。故桀纣暴谩,谗贼并进,贤知隐伏,恶日显,国日乱,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终陵夷而大坏。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渐至,故桀、纣虽亡道,然犹享国十馀年,此其浸微浸灭之道也。

  册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臣闻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道者万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故孔子曰:“亡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馀尽循尧道,何更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陛下有明德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举贤良方正之士,论谊考问,将欲兴仁谊之休德,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闻,诵所学,道师之言,廑能勿失耳。若乃论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辅佐之职,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窃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大治,上下和睦,习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奸邪,民亡盗贼,囹圄空虚,德润草木,泽被四海,凤皇来集,麒麟来游,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与?有所诡於天之理与?试迹之古,返之於天,党可得见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於力,不动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众其奴婢,多其牛羊,广其田宅,博其产业,畜其积委,务此而亡已,以迫蹴民,民日削月浚,浸以大穷。富者奢侈羡溢,贫得穷急愁苦;穷急愁苦而上不救,则民不乐生;民不乐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与民争业,然后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为制,大夫之所当循以为行也。故公仪子相鲁,之其家见织帛,怒而出其妻,食於舍而茹葵,愠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禄,又夺园夫红女利乎!”古之贤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高其行而从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缓於谊而急於利,亡推让之风而有争田之讼。故诗人疾而刺之,曰:“节彼南山,惟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尔好谊,则民乡仁而俗善;尔好利,则民好邪而俗败。由是观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负且乘,致寇至。”乘车者君子之位也,负担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患祸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亡可为者矣。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汉书·董仲舒传》)

  ▼郊事对

  廷尉臣汤昧死言:臣汤承制,以郊事问故胶西相仲舒。臣仲舒对曰:所闻古者天子之礼,莫重於郊。郊常以正月上辛日者,所以先百神而最居前。礼:三年丧,不祭其先,而不敢废郊。郊重於宗庙,天尊於人也。《王制》曰:“祭天地之牛角茧栗,宗庙之牛角握,宾客之牛角尺。”此言德滋美而牲滋微也。《春秋》曰:“鲁祭周公,用白牲。”色白贵纯也,帝牲在涤三月,牲贵肥洁而不贪其大也。凡养牲之道,务在肥洁而已。驹犊未能胜刍秩之食,莫如令食其母便。臣汤谨问仲舒:“鲁祀周公用白牲,非礼也?”臣仲舒对曰:“礼也。”臣汤问:“周天子用骍,群公不毛。周公,诸公也,何以得用纯牲?”臣仲舒对曰:“武王崩,成王幼,而在襁褓之中,周公继文武之业,成二圣之功,德渐天地,泽被四海,故成王贤而贵之。诗曰:‘无德不报。’故成王使祭周公以白牡,上不得与天子同色,下有异於诸侯。臣仲舒愚以为报德之礼。”臣汤问仲舒:“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土,鲁何缘以祭郊?”臣仲舒对曰:“周公传成王,成王遂及圣,功莫大於此。周公圣人也,有祭於天道,成王令鲁郊也。”臣汤问仲舒:“鲁祭周公用白牲,其郊何用?”臣仲舒对曰:“鲁郊用纯骍刚,周色尚赤,鲁以天子命郊,故以骍。”臣汤问仲舒:“祠宗庙或以鹜当凫,鹜非凫,可用否?”臣仲舒对曰:“鹜非凫,凫非鹜也,臣闻孔子入太庙,每事问,慎之至也。陛下祭,躬亲斋戒沐浴,以承宗庙,甚敬谨,奈何以凫当鹜,鹜当凫?名实不相应,以承太庙,不亦不称乎?臣仲舒愚以为不可。臣犬马齿衰,赐骸骨,伏陋巷。陛下乃幸使九卿问臣以朝廷之事,臣愚陋,曾不足以承明诏奉大对,臣仲舒冒死以闻。”(《古文苑》。案:此对见《春秋繁露》十五。)

  ▼说武帝使关中民种麦

  《春秋》它谷不书,至於麦禾不成则书之,以此见圣人於五谷,最重麦与禾也。今关中俗不好种麦,是岁失《春秋》之所重,而损生民之具也。愿陛下幸诏大司农,使关中民益种宿麦,令毋后时。(《汉书·食货志》)

  ▼又言限民名田

  古者税民不过什一,其求易共;使民不过三日,其力易足。民财,内足以养老尽孝,外足以事上共税,下足以畜妻子极爱,故民说从上。至秦则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仟伯,贫者亡立锥之地。又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荒淫越制,逾侈以相高;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为更卒,已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於古;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於古。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故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亡聊,亡逃山林,转为盗贼,赭衣半道,断狱岁以千万数。汉兴,循而未改,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澹不足,塞并兼之路。盐铁皆归於民。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繇役,以宽民力,然后可善治也。(《汉书·食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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