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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盛墓志铭(徐阶)


  杨椒山墓铭(徐阶)

  公讳继盛,字仲芳,别号椒山。忠愍者,谥也。国家之制,非大臣不得与于易名,公位下乃得谥者,今皇帝御极,溯观化源,谓公死谏节甚伟,宜尊显以励士大夫。故奉遗诏,赠公太常寺少卿,荫子应尾为国子生,而特赐今谥。其义则取诸危身奉上,在国逢难云。

  初,公举嘉靖丁未进士,授南京吏部验封主事,师事大司马苑洛韩公,尽通其天文、地理、太乙、壬奇、兵阵之学,名声重一时。辛亥,迁兵部车驾员外郎。当是时,大将军仇鸾骄然心惮敌,欲利啖之以缓兵,请与敌为马市,有成议矣。公上疏斥其不可者十,辨其说之谬者五。鸾因诋公挠边计、惑众心。诏锦衣卫逮公置讯。狱具,贬狄道典史。踰年,擢知诸城,寻迁南京户部主事,又迁刑部员外郎,调兵部之武选。

  尝独居深念至夜分。配张安人问其故,公曰:吾受上恩,思有以报耳。安人曰:严相国方用事,此岂君直言时耶?公不应,而心自计欲报恩,其道莫如去奸人,使不得乱政。遂以癸丑正月,疏论少师严嵩十罪五奸,请召二王问状。公意以嵩在位久,其党与布满中外,上即问,必不肯言。而今皇帝以明圣在东府,冀一召问,可尽得其实。嵩更借以为谗,诏逮公,讯所以引二王者。公具对侃侃,至断指折胫不易词。诏杖公百,送刑部狱郎史君朝宾议从轻比,而其长贰皆嵩党,竟当公诈传亲王令旨绞。

  公之将受杖也,或遗之蚺蛇胆,却不受,曰:椒山自有胆。或谓公勿怕,公笑曰:岂有怕打杨椒山者?及系刑部,创甚,吏畏祸,莫敢睨公。公乃自破甆碗,刺右股,出血数升,已复手小刃割左股,去其腐肉。旁观者咸为战悚,公顾自如。在狱三年,以乙卯十月晦死西市。临刑赋诗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相与涕泣传诵之。呜呼!士方平居语及节义,往往扼腕张眉目,自谓能之。一旦临患害,仅如毛发,辄心悸色变,不敢出一词,或走匿以规苟免。有能自奋如其言者寡矣,未有蹈必死而不慑者也。

  偶出不意蹈一死,及既脱,率深自惩创,毁方以为圆,又或自满足,不复肯为危言正色者有矣,未有慷慨激烈,赴再死而不顾者也。公始忤仇鸾,偶不死,奔走绝塞间,稍稍征用,去讯系时无几,痛苦之状,宜犹在心目。张安人所以语公,与古牛衣之说亦何以异?而公不惧不惑,卒直谏以殒其生,此其视唐子方诸人且犹过之,矧世碌碌者耶?公死之岁,刑部郎今藩参王君世贞,为求救于嵩所厚,嵩曰:行卜之。其子世蕃不可。而其党鄢懋卿等亦相与争曰:不杀某,所谓养虎自贻患也。故公竟死。公死而地为震者累年。其后给事中今中丞吴君时来、刑部主事今中丞张君翀、太仆卿董君传策,相继论嵩,嵩又将杀之。奏上,地忽震,先皇帝悟而止。由此观之,精诚之至,天地且为之动矣。嵩业已仇公等,其必欲杀公不足怪,彼党嵩者,独何心哉?夫其导嵩以杀公,恐遗患也。然公死七年,先皇帝用御史今中丞邹君应龙言,罢嵩政,逮世蕃谪戍岭南。又二年,御史今中丞林君润发世蕃逆状,诏弃市,籍其家。则夫所谓患者,果可以计免否也?

  公死时,应尾尚幼,藩参君与其友吴君国伦、徐君中行、宗君臣倡诸缙绅,经纪其后事。兵部主事今中丞王君遴归公丧,且以女婚其次子。由是诸君者相继获罪,而藩参家祸尤酷。今十有二年。公既受恩恤于朝,又以御史郝君杰请建祠保定,赐额曰精忠,诸君亦次第登用,而嵩之党则尽己斥逐。呜呼!后之欲为君子小人者,可以鉴矣。公先世小兴州人,洪武中有讳伯源者,奉诏徙容城,传四世至青,青生赠兵部署员外郎富,是为公考。

  公生以正德丙子五月十七日,年仅四十。子二,长即应尾,次曰应箕,皆张安人出。

  昔岁甲辰,公领乡荐,卒业国学。予时为祭酒,奇公文,因日进公为讲说经义与所以立身事君者,公亦不鄙而听之,故予与公相知深,公死,予悲之倍于众,数谋于中丞王君,视诸孤而日跂望于恩恤之及。去年幸闻末议,然后所以悲君者获少纾万一焉。某月某日,应尾改葬公某山之原,奉藩参君状来征铭。予义不得辞也,为摭公大节,俾归而纳诸墓中。若公居家之行,狄道之政,详具公所编年谱及藩参君状。铭曰:

  万物禀气以为命,公生其中得厥正。
  位卑身仆益自奋,君恩必报以死狥。
  人心为愤地为震,岁星一终天乃定。
  群奸澌灭主明圣,易名建祠锡赠荫,制词前后相辉映。
  嗟公一死重孰并,我铭掲之为世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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