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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吏传(邹观光)


  (梦远案:此文《明文海》割裂为三篇,此处题“上篇”、“下篇”,而小序则题《清吏传》,录入第410卷。今并为一处,共记21人。)

  司马迁传吏,颛称循理,彼诚有见于武健深峻、务为严酷者哉!故独取循焉。而其言曰:夫修身者,事乃不乱也。至其传酷吏,乃谓其廉者可以为仪表。既廉矣,奚列于酷?诚惩苍鹰乳虎之伦,虽廉吏不贯耳。夫治各因时而贵,汉治近古,吏有酷闻而无贿败。今天下皆以吏为家,贪弥著者官弥高。独行君子踔踸世涂,幸则官诎而名尊,不幸则汶汶耳。余取所及察举者传于篇。

  §上篇

  ◇许孚远,浙江德清人。为吏部主事,会时有学禁,遂出为佥事。旋降运判,量移南太仆丞,累迁知府,陕西提学副使。以倡道作人为已任,升应天府府丞。会都御史李公材以边事逮公移书所知讼冤,御史论公私揭违禁,遂得降谪归。二季起补佥事。公冲夷恬澹,见者心醉,所至尚德化。其学以知止为要领,以格物为工夫。尝谓:存省三十余年,以古人敬止为法。比来见格物之功,真切严毅,不容躱闪。有物则蔽,无物则明,有物则乱,无物则定。蚤夜之间,绝无物累,则心境宁贴,庶几敬止。又曰:世之学者,根器不同,造诣亦别,惟其悟入,无有不可,岂必以一说自号,率天下而从之邪?又谓:王文成专言致良知,洞彻性灵,而学者依傍灵明知觉,遂多沦于空虚疏略之病。李孟诚专以修身为本,似至直截简易,而乃谓格致诚正、齐治均平,并以修身为则,又落孟诚之见。道无人我,亦无古今。朱子尝更程子之说,王子复更朱子之说,后有著述,要以发明此理,岂敢遽以为是,而谓度越前人者哉?

  ◇刘东星,山西泽州人。自庶吉士改给事中,降蒲城丞,升知县,累升至浙江提学副使、湖广右布政使。公冲夷粹雅,饮人以和,所至与贤士大夫讲说文艺,讨求名理,若不知有一切世法苛礼者,而职业自举,士被其容接者,咸谓若精金粹玉,颂之不啻其口出,虽舆台隶卒,亦知其为清品也。在楚时,间留诸士脱粟饭,犹出簪珥治办云。

  ◇刘应麟,江西鄱阳人。自庶吉士改礼部为郎时,与同舍诸郎为读书会,以文行相砥砺。尝曰:修行欲如河津之笃,摛词欲如献吉之赡。后升广东提学副使,乞致仕归。已,起补广西提学,累迁至浙江左布政使,升佥都御史,巡抚吴中。吴中诸贵人以逋赋为常,至累闾阎。公至,察积逋甚力,然诸皆豪有力,所从来久远。科臣遂劾公:夫岁饥也,而急催科邪?公亦疏言:臣所督者,力不至逋,而损国病民者耳,非损民以益国也。无何,乞病归,诏许之。会有科臣言公真诚任事,不宜听公请。户部复疏,极言公贤,遇缺起用。然公业已归田数年,弓旌未及也。

  ◇耿定力,湖广黄安人。自成都知府迁福建提学副使,与其兄司徒公皆以倡明道学为任。司徒公之学,深诣而有权衡;副使公之学,真诚而无粉餙。每与士大夫论学,就事论事,极有针砭。至公立身行已,绝不为岸异,而人自以为不可及。

  ◇姜士昌,直隶丹徒人。为户部郎,慷慨有志节。尝疏请皇上视朝听讲,上皆嘉纳之。最后疏言黜奸邪、培士节、定国论、核名实、汰罪赎五事。其大指谓人臣上欲有益于国,以正直为第一义;下欲有益于民,以廉洁为第一义。请黜徐显卿等,而荐陈有年诸君子。无何,出为陕西提学副使。教士先行谊而后文辞。诸生试日,人举德行端方一人,不举与不公者,黜罚有差。又集士之儁者于书院,分为五会:曰经学会、曰史学会、曰古文辞会、曰理学会、曰当代典故会。

  ◇邱度,淮安人,为汝宁府知府,孝友清谨,士论翕然称之。是时陈汝之间岁馑,公精心赈济,所全活甚众。

  ◇萧良誉,湖广汉阳人,宁国知府。清癯文弱,若不胜衣,而抑豪子困,兴士化民,治行为江南北最。迁河南提学副使,乞病还生,作自检编以贻诸生。其言曰:此心之神,足周八极而彻千古,惟时从静中收摄完足,常定常明,则精采不可胜用。又曰:神愈濳则愈王,智愈晦则愈明,思愈近则愈远,力愈不足则愈有余。又曰:外孝弟忠信无著落处,外辞受取予无关键处,外视听言动无体贴处,外喜怒哀乐无鍜鍊处。不学者既沉酣侈肆,学者复虚寂荒唐,敝何时而已也。皆足称名言云。

  ◇崔应麟,获鹿人。余成进士时,偶从一宦于真定者与语,渠屈指三辅清修惟崔君耳。为户部郎,监兊九江,行日焚香于庭,尽出其羡余,出示吏书,毫不以供行李。升济南府知府,持正不阿。

  ◇顾宪成,无锡人。为户部主事,江陵病,尽国祈祷,独君不署名。江陵殁,调吏部主事,迁稽勋员外郎。上疏论尚书何起鸣及罢四御史事,忤旨,谪桂阳州判官,迁处州府推官。居忧服除,起补泉州,升考功主事,管选事。会有推辅臣之命,太宰陈公与君各默拟七人,已而皆合。及诣执政,执政诧某何以不与?君争之曰:相国知其人,则当为虑其终始,倘费调停,非国家之福,亦非某公之利也。时同事有必欲如相国指者,君不为动,执如初,已而削籍。(某公罗万化也)

  §下篇

  ◇范世美,江西高安人。以进士为扬州府推官,迁南京刑部郎,累迁镇江府知府。攻苦茹淡,问遗无所受。郡当水陆冲,冠盖辐辏,君无问显晦,仅一书代饷,不为设供亿。居常布衣蔬食,泊如也。

  ◇王贻德,广西全州人。以进士为分宜令,辄起辄踬。稍迁嘉兴知府,清而执,豪贵人干谒,一无所听。当试弟子员,有富人子干三相国书,一日并至,君故寘之誉髦,一落郡名,无所复觊,遂多就京师试者。嘉兴士夫为之语曰:若官但贵清,则何不刻土木为人而被冠裳,彼不更无求邪?盖不得志于君者,讥其不事事云耳,然卒不能加一语。

  ◇徐大任,南直宁国人。进士,为建宁府推官,升南京吏部郎中,累迁河南副使,调简补广西副使,疏乞致仕,部覆留之。君生平绳趋尺步,一言动必领于检柙。仕宦二十年,而敝庐仅蔽风雨,简素不异诸生时。任江西副使,濒行,寮友以锦轴赠行,割其文受之,而还其缘幅。

  ◇钟昌,广东东莞人,进士,累迁彰德府知府。时余以稽勋员外郎起家北上,道经彰德,供亿仅具器而已,余心窃识之。比抵京师,而君已升盐运使,铨曹故以运使为劣转。余叹曰:孰谓古道可行于今日邪?稍廉,其平生古朴,大都类是已。颂其清称者,什而八九。

  ◇张稽古,陕西宁夏人,举人。尝为河南按察,每出按所部,尽郄廪饩,第市饼啖之,以其余犒从吏,即行。居家时,尝乘一蹇驴行田间,耕植自给。或谓其不能忘情家人生产,余谓若尔,则古耦耕灌园之俦非邪?

  ◇张佐治,福建平沙人,进士,知县,累迁绍兴府同知。自俸入外,一切无所取。尝署上虞县事,数月矣,忽发一凾,归贻衙舍,众共讶,谓君从来所未有,则绐其使者发视之,乃栗实百颗,贻太夫人耳。士民为之感泣。

  ◇高拱辰,山西河津人,举人,任西安府同知,委署数县印,清苦如一日。直指初亦知而荐之。故事,受荐者例有谢,以举人荐者谢百金,君无以为礼,亦竟格不行,其后遂亦不得荐。

  ◇阎汝坤,山西朔州人,举人,为扬州通判。扬故利薮,而别驾故又多不自爱。君孤立为洁,其行部如张稽古故事,尝遣家属妇,酷暑骑一羸马走赤日中,属官有知而怜之者,追送长夫,秋毫无所受。

  ◇冯渠,江西新城人。进士,任泰兴知县,风裁著闻。相国申公属吏部调吴县,君未任,贻相国书,大都谓相国谬知渠而任使之,渠何以报德?相国家有不法者,请得以法从事,所以报也。及至吴县,裁豪暴,拊贫弱,具如泰兴时。丙戌大计,业议罢,有救解者,得降二级,调闲散。稍迁广东永安知县,调东莞。余知其廉,乃东莞议论沸起,谓君任刑太甚。余遇泰兴、吴县、永安、托万四邑人,辄问状,人人言君敝衣冠视事如窭人子,而治用严。最后泰兴人言君所督责者,衙门猾吏胥及豪强人耳,实未尝妄加刑百姓也。顷余览新城邓元锡赠君任泰兴序,则君砥砺好修,自举人时然矣。

  ◇诸寿贤,南直昆山人,进士。观政时,会御史房寰劾海忠介公,君与进士顾允成、彭遵古抗疏言寰何人,而论列忠介。得旨,退回原籍,数年俱为教授。寿贤得河南南阳,严督诸生课而敦琢其行谊,不少宽假,即束脯不受。余北上,见君贫甚,适直指使者饷余,遂以赠君,君受之。踰二年,升国子助教,诣京师,竟归,余赠封识宛然。助教赁民居仅一楹,与阛阓无辨。是时允成、遵古并抗节清修,称三进士云。

  ◇王绍先,陕西三原人。以进士为工部主事。会潞王出封,君同太监往营建,务精核节缩。时与内竖忤,躬自苦约,即廪给不受。抚按以例饷君,君贮卫辉府库还之。郡守争曰:府库非贮问遗所。君为不动。已事竣还朝,言官劾其不缴御批,降调山东盐运判官。率其妻子之任,数米而炊,脱簪珥自给。数月,乞致仕去。

  ◇张鲤,山东胶州人。岁贡,任主簿,升县丞,再升山西芮城知县。骑一骡之官,拮据劳作,与百姓均甘苦,所得俸入,常为民完。上司赎锾,或有征取,不能办,惟饮泣而已。无何,升郑府审理正,仍卖向者所骑骡归。

  旧铨氏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诸君子皭若渊澄,屹如岳立,庶几中行尚矣。在节之上六:苦节贞凶,悔亡。说者谓圣人之不贵矫也如是,非然也。虽凶亡悔,岂与夫不节之嗟同日而语哉?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即汶汶犹将慊焉。故曰:假年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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