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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写信看看吧。”我故意当作不晓得他给她去过十来封信。

  “啊,我不敢。想到怎样交给她,还有交给她后,要是她不回我呢?我也试着想写写,可是拿起笔手就颤抖起来了。”

  到此,我发觉刘培元和简尚义必有一个人在说谎了,哪一个的话才可靠呢?我想出刘培元那老奸巨滑的神情和世故的口吻,比较之下,简尚义此刻又是那么痛苦无助而焦急的模样,我只有认为刘说简去了多少封信是胡说八道了。

  我觉得简很使人同情,并且也认识了他的可能是比较接近本性的一面。在学校里,他显得那么严肃、明朗、豪爽,此刻的他却是一个无力的爱人者,而且也好像很浅薄,浅薄得轻信我的信口胡诌。

  也许,爱人的人总是寂寞的,易显弱点的,可能另一面他也有深刻的认识与见解。我今晚来看他,主要的目的也在探询他的属于这另一面的见解,以解除内心的疑惑,但是如今我好像不容易启口了。我必须安慰他,鼓励他,给他一些希望,“绝望的爱”这句话想着就叫人不好受。于是我觉得纵使是姑妄言之,也不得不说点什么了。好在我是个小说迷,倒也懂得些常在书本里出现的有关这事的门道。

  “你真是没胆子,追女人,我看差不多都要靠胆子,脸皮不妨厚些,越厚越好。那也怕,这也不敢,人家可不会送上门来呀!所以我认为还是写信好,如果你不敢交给她,我可以代劳。只要交给了对方,以后可就不必管了。我看她也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要拒绝也会顾到人家的面子的,不过这是说万一的场合,我猜她准会给你一个好答复的。”

  “如果石沉大海呢?”

  “再写嘛,这就是我所说的厚脸皮,有的时候一封接一封写去,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

  “还是不答复呢?”

  “哎哎,真是啊。怎么要想得那么多?”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

  “如果真的不给回信,那时候就没法好想了。”

  “我想到这些就不敢写了。那多叫人难为情啊!”

  我只有摇头了。但是,我还是鼓励了他,要他最好能够奋勇写写看,如果再迟疑,恐怕会给那个“兵事系”捷足先登。他表示要再考虑,这一大篇讨论方才算告一段落。

  我所接触到的简的新的一面,很使我失望,加上他那烦恼的样子,使我不敢再提出另外的问题,而且这时已很迟了,便决定告辞。

  §第七章

  这一天宿舍里来了特别多的女学生。好多天以来,每天晚上总有几个这些话特别多的不速之客,尤其从五寮来的两个高等科女生——王氏粉和娇妹,几乎每晚都赖着不回去。她们是寄居在街上亲戚家中的,没有人管,行动自由。我觉得这些客人回去后,宿舍里只剩下我和妹妹,空荡荡的,她们两个和美莲一块儿歇宿,未尝不是值得欢迎的。

  有人来住,也就是说至少每晚除——我们兄妹俩以外,还有这两个女生。碰巧美莲的同学或王氏粉她们的同学来了,人就多起来。今晚除了王氏粉和娇妹两个以外,美莲的同学月娥、秀月,王氏粉的同学碧莲、嫦娥都到了,还加上一个新面孔——街上的高等科女生邱氏满。她们一共九人,六席塌塌米的房间并不算小,但也很有“客满”之概了。她们虽也带来了课本薄子什么的,可是在这情形之下,自然再不会有人翻翻书本或写点什么了,声浪夹杂着笑浪不停歇地扬起,热闹非凡。

  我没有理由不欢迎这喜鹊般的一群,相反的能听她们那样无忧无愁的言笑,看她们那种天真而近乎放肆的态度,对我来说倒也是件赏心乐事,只是今天我有些心事,有件事必需好好儿动脑筋想想,因此,不仅无心跟她们混在一淘,还不由得蹙起眉尖感到厌烦。

  事情是这样的:早上职员朝会时,校长宣布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郡守下令要组织一个“艺能挺身队”。所谓“艺能挺身队”,也可以说是青年康乐队,主要要由青年团选出优秀份子参加,让他们演话剧、歌唱、杂耍等,公开演出,以补民间娱乐之不足。

  校长还说了他个人的意见,认为此举除了原本的目的,还可收宣传“国策”的功效,并且视成绩如何,还可进而举行劳军表演,实为极得时宜的有力措施。因此,校方要尽力赞助,除了选队员外,还要派几位教员协助进行,让它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当场校长就发表参加挺身队工作的教师:话剧组川村弥太郎,音乐组渡边五郎,舞蹈组白石典子和藤田节子。以后看情形,如有需要,还要随时派员参加。

  我当即向我的“美丽的芳邻”藤田节子细声道贺,她冲我扮了个含有讨厌、麻烦、却又隐藏不住喜悦之意的鬼脸。我想校长大概是看中了藤田的妖娆艳丽,才会点了她,至于白石典子则是个肥胖的老太婆外型,而且又带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丑得叫人不敢恭维的女人,很可能是校中舞蹈最好的老师,直到以后才晓得,我的关于白石的猜测是对的,不过关于藤田的则是大错而特错,原来她竟是曾经受过日本舞踊专门训练,已取得了舞踊教师资格的人。事实上,她以后也成了挺身队舞蹈部门的台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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