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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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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情景给了我一种很异样的感觉。彼此都是同事,这一套下级向上级的礼节是不是恰当?李添丁不能用另一种方式吗?或者他不可以让那个迟到的青年自个儿去吗?假如是我,是否该像他那样做?我已经体认到自己的地位有多么崇高,在青年们面前怎么能够向同事那样敬礼、报告呢?那不是要大失体面吗?假如对方是校长,那么是下属向长官,那套礼节还算不过份。对啦!李添丁应该向校长报告的……我没头没绪地想着。 但是,立即又有一种思想涌上来:日本人讲的就是服从,军队教育——即军队以外军事教育也准此——所最重视的也就是服从,有服从便必有礼节。在军除里纵使是一等兵与二等兵之间,也存在着严厉的阶级差别,“绝对服从”这个冷酷的事实也就存在其间。这样看来,一个指导员与主事之间,虽本职上是平等的,但职务上仍有阶级之差,那么李添丁的那一套作风也许是正当的,可能别的同事也如此——不!那不可能——我自我否认,当指导员的同事虽然多半是年轻的,可是比白木年长资格老的一定不少,李的那种作风一定不对的……这想法使得我归结到万一自己的队里出了迟到者时,不必跑到那个矮子前面挺身敬礼报告,我竟为此而有些欣慰起来。我的思维猛地给一个动作打断了,那是白木倏地从台上一跃而下。 “来!”白木向那个迟到者喝道。 “哈!”他脚跟一碰,这才跑步上前。 “为什么迟到?” “哈,因为母亲生了急病……” “住嘴!” 白木向前跨了一大脚,大喝与巴掌同时并下。接着,一连骂了几个“马鹿野郎”,巴掌也左右开弓,最后干脆闭住嘴,只顾挥动双手。 那是个很异样的光景,被打的比打的高出半个头,远远看去,就如一个小孩在痛揍一个大人——但是,这种奇异的感觉在我脑子里一现就消失了,继之而起的是一种迷惘。我要搜寻着某种记忆,很快地我便想到了。对啦,这还是军队的那一套,诘问人家错失的缘由,却不让人家分辩,先给他一顿揍。就是分辩了也没用,错误就是错误,理由之正当与否都不在考虑之内,甚至根本就不当回事。 很奇妙地,对这情景我并没有生怜悯之心,可是心情却也并不冷漠。在我,这勿宁可说是司空见惯的,我可以想出成打的前此所目击的甚至身受的类似往事,可是我倒是没有想起这些,我仍在苦苦地搜寻着什么。 一场狠揍告终,白木一跃跳到台上。 “大家!”他满腔愤恨地说:“刚才有一个人迟到了。我要你们知道,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今天第一天召集,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非常遗憾!” 他大呼狂叫,彷佛是一头受了重伤而在作着垂死挣扎的野猪。 “你们要知道,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是绝对守纪律的。当他们接到大皇陛下的征召时,不管有什么事,总要拼死赶到,天灾人祸,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这条心。现在,台湾已实施了名誉的志愿兵制度,你们不久也可以有当一名‘皇国军人’的荣誉,这是陛下一视同仁的恩典。如果你们不能把这种支那人根性改过来,怎对得起‘一天万乘’的陛下?” “现在,我国正在从事有历史以来最伟大最光荣的“圣战”,为了建立‘大东亚的新秩序’,一亿皇国民都应该贡献出一切。换句话说,这也是我们皇民报国的最好机会。你们要痛下决心,努力奋斗。今天的事,因为是第一次发生的,所以我不打算再追究,但是,如果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一定不放过!明白吗?” “明白!”大家齐声答。 训话完毕,以后就开始训练。所谓训练,也就是整队练习,队形变换,是由各分队长发号施令,白木下达练习项目,各分队就在各分队长率领下各拣一个地点开始,指导员从旁指示机宜,我算是没什么可做了。 我看到有些指导员在说明或纠正姿势动作等,但多半只是站着看。我仍如在五里雾中,无心插嘴,听凭分队长去摆布。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我自己也有些糊里胡涂,不过也可以说,我的思维渐渐凝固了,虽还寻不出一个中心点,至少思路有了个固定的方向。 那两个受罚的小朋友,那个挨打的青年,还有那个被叫到希特勒胡子跟前在发抖的记忆里的小小身影,以及手里被塞进一把生锈的小刀而求饶的少年一这些影子在我脑子里一个个地交互地或重迭地涌现。 然而,结果我的思维还是没有定型,思路也并没有畅通到能笔直前进。 我仍在迷糊中…… 晚上,我第一次拜访简尚义。 我的动机,虽也由于认为这是礼貌上有必要的事,但主要还是因为白天的事使我心情有些不宁静,急于想得到某些思考上的帮助,而简尚义在我的印象里,是个能干的年轻人,为人豪爽,明朗快活,充满活力,在校内的地位也似乎是年轻一辈中最重要的。我对他有不少的期盼,认为跟他谈谈,也许可以得到一些帮助。 他住在校边的官舍里,那边是百分之百的日式住宅,入了门就是约一坪宽的玄关,上去有两个六席塌塌米的房间,另加一个两席的小房间和厨房浴堂等。倒是很适于一个小家庭住居的好宅子,至少比起五寮山中父亲的那幢“官舍”强得多了。 谈话是由家常话开始的,例如他问我惯了吗,学校生活的感想如何等等。我是有意把这一类话早些谈完,以便提出些较为深入的话题的,但我每每感觉不容易把内心的感受说出来,而且简对某些事的兴趣也特别浓厚,所以谈话不期而然地向意外的方向发展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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