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三月里的幸福饼 | 上页 下页
二七


  “在香港也可以做得到的。”

  我用手去揉他的脸、头发、鼻子、嘴唇、耳朵和脖子。

  “你干什么?”他笑着问我。

  杨弘念说,要相信自己双手的感觉。我能够感觉到我爱的是这个人,我双手舍不得离开他那张脸。

  他捉着我的手,问我:“你没事吧?”

  “我喜欢这样抚摸你。”我说,“你的眼袋比以前厉害了。”

  他苦笑。

  “嫁给我好吗?”他抱着我说。

  我摇头。

  “为什么?”他失望地问我。

  “这一切都不太真实,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相信。”

  也许,每个女人都希望生命中有一个杨弘念、一个徐文治。

  一个是无法触摸的男人,一个脚踏实地。一个被你伤害,为你受苦,另一个让你伤心。一个只适宜作情人,另一个却可以长相厮守。一个是火,燃烧生命,一个是水,滋养生命。女人可以没有火,却不能没有水。

  回来的第二天,我跟良湄见面。她改变了很多。一个人,首先改变的,往往是眼睛。她那双眼,从前很明澈,无忧无虑,今天,却多了一份悲伤。

  “因为我有一个拒绝长大的男朋友。”她说。

  “你跟那个律师怎么样?”

  “分手了。”她黯然说。

  “为什么?”

  “他根本不爱我。”

  “你爱他吗?”

  她苦笑摇头:“情欲有尽时,大家不再需要对方,就很自然地完了。只有爱,没有尽头。”

  “你还是爱熊弼的。”

  她摇头:“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

  我失笑。

  “你笑什么?”她问我。

  “也许每个女人身边都无可奈何地放着一个熊弼。你不是对他没有感情,你不是没想过嫁给他,偏偏他又好像不是最好的,你不甘心,寻寻觅觅,要找一个比他好的,彷佛这样才像活过一场。时日渐远,回头再看,竟然还是只有他——”

  “我不是说过他是我用惯了的枕头吗?用他来垫着我,总是好的。”

  “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连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吗?”

  “他的实验室就是他的世界。别提他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设自己的时装店。不过手上的资金不是太多,也许只能在商场找一个两、三百呎的铺位,卖自己的设计。”

  “我有一个客户在尖沙咀拥有几个商场,我替你找铺位吧,而且我可以请他把租金算得便宜一点。”

  “真的?谢谢你。”

  “客源你也不用担心,律师会里有很多女律师都是我的朋友,妇女会里也有不少阔太,她们经常去舞会,很需要找人设计晚装。”

  “你的关系网真厉害!”

  “没办法啦,好歹也要应酬那些女人,她们的丈夫都是我的客户和上司。这些人花得起钱,但是都很挑剔,我看你选的铺位,地点也不能太差。”

  “嗯。”

  “我还有一些公关界和新闻界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帮忙宣传一下,在香港,宣传很重要的。”

  “你好像我的经理人。”我笑说。

  “好呀!你跟随的都是名师,我一点也不担心你没生意。”

  “看来我应该找你当合伙人。”

  “我只要一辈子免费穿你的设计。”她笑说。

  良湄在尖沙咀一个邻近酒店的商场替我找到一个铺位。我请了一个女孩子当售货员。除了替人设计晚装,店里就卖我的设计。

  文治有空的时候,就替我拿布料、送货,替我管帐。为了方便搬运布疋,他把机车卖掉,换了一辆小房车。

  从纽约回来之后的那四年,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日子。我是个没条理的人,家里的东西乱放,他却是个井井有条的人,虽然时常会因此吵架,却使我更深信,他是和我厮守的人,只有他,可以照顾我。

  时装店的生意很好,九五年初,我们迁到商场里一个比原本那个铺位大五倍的铺位,也请了几个新的职员,还有专业的会计师,文治不用再花时间帮我。

  因为替一些名流太太设计晚装,她们时常向传媒提及我,我有了一点点知名度,但是我也从此放弃了替人订做晚装,我实在不喜欢那种生涯,我希望我的设计能穿在更多人的身上。店里开始售卖成衣。

  文治的处境有些不同。方维志离开电视台自组公关公司,他邀请文治合伙,但文治还是喜欢当新闻编辑,他拒绝了。

  九月中,一份财力庞大的新报纸开始筹备,邀请他过去当总编辑,薪水是他目前的两倍。电视台挽留他,只是加薪百分之五十,文治还是留下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这是好机会,是你两倍的月薪。”我说。

  “单单为钱而做一个决定,我会看不起自己。”他说。

  “即使不为钱,也应该出去闯闯,你在电视台已经那么多年了。”我劝他。

  “就是因为那么多年,所以有感情。”他坚持。

  我不再劝他,我知道他不会改变,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有时候,我会埋怨他太重情义,可是,这种男人,却是最可靠的。

  结果,他的一个同学当上了那份报纸的总编辑,那份报纸推出之后,空前成功。

  当日挽留文治在电视台的那位主管却因为权力斗争,黯然引退。新来的主管,跟文治不太合得来,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亲信。

  在他不如意的日子,我却要到日本办我的第一场时装表演。这次是香港贸易发展局主办的,我成为香港其中一位代表的时装设计师,而且可以在日本推广我的设计,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能不去。

  那天早上,文治开车送我到机场,他一直没怎么说话。

  “到了日本,我打电话回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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