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三月里的幸福饼 | 上页 下页


  “我用一只脚踏着另一只脚。这样做的话,起码有一只脚不会发抖。”他笑说。

  这个时候,一辆小巴士驶来。

  “我上车了。”我跟他说。

  “再见。”他说。

  “谢谢。”

  小巴士开走,我把文治留在风雨中。在小巴士后座回望在雨中的他,我突然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我们彷佛在哪里见过,在更早之前,也许是一九八三年之前,我们是见过的。

  两天之后,当我再次来到直播室,每个人都好像已经怕了我。刚报告完新闻的文治跟我说:“别忘了用一只脚踏着另一只脚。”

  我坐在圆凳上,用右脚踏着左脚,整个人好像安定了下来。

  我把摄影机当作是文治,告诉他,这天气温介乎最低的十二点四度和最高的十五点七度之间,相对湿度百分之五十五至六十,未来数日仍然有雨。文治,明天还是会下雨。

  “你做得很好。”方维志称赞我。

  我很想多谢文治,他们说,他出去采访了。

  文治这天出去采访,晚间新闻里,应该可以看到他的采访报导。我洗了一个澡,正想看新闻,扭开电视机,画面一片朦胧,管理员说,大厦的公共天线坏了,明天才有人来修理。我想起附近有一间凉茶店开得很晚,店里有电视,于是匆匆换了一件衣服,冒雨到凉茶店看电视。虽然两天之后就可以在电视台看到他,不知为什么,这一晚我很想见他。

  在电视屏幕上,文治正在报导一宗情杀案。男人用山埃(注:毒药的一种,古名“鹤顶红”)毒死向他提出分手的太太。他亲自做了一个蛋糕给她,她不肯吃。他说:“你吃了之后就可以走,我不会再缠着你。”她吃了,死在他怀里。他把她的尸体放在平台上淋雨,相信这样可以把她洁净,洁净她不爱他的心。

  他们结婚当天,是下雨吧?所以新娘先死。

  从凉茶店出来,我发现文治的机车就泊在路边。车身还是烫手的,他应该是刚刚走开。我站在机车旁边,好想等他回来。我想,我可以装着刚好经过这里,而且顺道向他打听一下那宗情杀案。

  十五分钟过去了,仍然看不见他。

  三十分钟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回来。

  一个开私家车的男人在泊位,车向后退的时候,差点把文治的机车撞倒。

  “你小心一点。”我立刻提醒他。

  我突然觉得我像一头狗,正替主人看守着他的东西,但是主人并没有吩咐我这样做。

  四十五分钟过去了,文治还没有回来。他会不会就住在附近,今天晚上不会回来?

  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少,店铺会关门。我为什么要等他回来?也许我太寂寞了,我不想就这样回去那个没人跟我说话的地方。

  车身早已经不烫手了,文治还没有回来。如果他回来时看到我在等他,他一定觉得奇怪,于是,我决定在附近徘徊,如果他回来,我就像先前想好的那像,装着刚好遇到他。

  我走进便利店里买了一包果汁糖,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文治骑上那辆机车绝尘而去。

  我等了四十五分钟,才不过走开五分钟,结果只能够看到他的背影。

  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看守着那辆机车,它竟然无情地撇下我。

  我一个人,孤单地回去,雨落在我的肩膀上,明天,我要缝一件雨衣,那么下次为文治看守机车时,便不会给雨淋湿。

  这以后我经常在直播室里碰到文治,我从来没告诉他,我曾经站在他的机车旁边等他回来。

  这种事,太笨了。

  在阳光普照的一天,我用缝纫机缝了一件雨衣,像一条裙子的雨衣,腰间可以缚一只蝴蝶结,连着一顶帽子。雨衣是柠檬黄色的,在烟雾迷雾的环境下,黄色是最显眼的颜色。我希望下一次,文治会看到在他的机车附近徘徊的我。

  也许,那件柠檬黄色的雨衣真的奏效,那天放学的时候,忽然下雨,我拿出背包里那件黄色的雨衣穿上,在巴士站等车。文治驾着机车经过,看到了我。

  “你要去哪里?”他问我。

  “去湾仔。”

  “我送你一程好吗?我也是过海。这里雨很大。”

  我求之不得,立刻跳上他的车。

  “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我问他。

  “你的雨衣很抢眼,像个大柠檬。”

  “我自己做的。”我说。我没告诉他为什么我要做这件雨衣。

  “很漂亮。”他说。

  “谢谢。”

  “你住在湾仔的吗?”

  “嗯。你呢?”

  “我也是,而且从出生那天到现在都没离开过。”

  “你住在哪一条街?”

  “谢斐道。”

  “我以前也住在谢斐道,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见过。”

  “你现在住哪里?”

  “骆克道。”

  “跟家人一起搬过去的吗?”

  “不,爸爸妈妈过世了,我自己只能搬到一个小单位。”

  “哦。这几天都在下雨,这种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你为什么会开机车?很危险的呀,尤其下雨的时候,地湿路滑。”我说。

  “是念大学的时候学的,那时想,如果将来到报馆工作,会开机车比较好,有些报馆要求突发新闻组的记者要有机车的驾驶执照。”

  “我在一九八三年就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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