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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第九章

  梁正为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去保释他爸爸梁景湖。

  “他到底犯了甚么事?”他问警员。

  电话那一头,警员只是说:“你尽快来吧。”

  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师,还有一年便退休的爸爸,一向奉公守法,他会犯些甚么事呢?梁正为真的摸不着头脑。

  梁正为匆匆来到警察局,跟当值的警员说:“我是梁景湖的儿子,我是来保释他的。”

  那名年轻的警员瞟了瞟他,木无表情的说:“你等一下吧。”

  大概过了几分钟,另—名警员来到当值室。

  “你就是梁景湖的儿子吗?”这名方形脸的警员问他。

  “是的。”

  警员上下打量了他—下,说:“请跟我来。”

  他们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其中一个房间,方形脸警员对梁正为说:“你爸爸就在里面。”

  梁正为走进去,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他看到他那个矮矮胖胖的爸爸穿着一袭鲜红色的碎花图案裙子,腰间的赘肉把其中两颗钮扣迫开了。刮了脚毛的腿上,穿了一双肉色的丝袜,脚上穿着黑色高跟鞋。大腿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女装皮包。他戴着一个黑色的长假发,脸上很仔细的化了妆,双颊涂得很红,唇膏是令人恶心的茄酱红色。

  这个真的是他爸爸吗?

  “巡警发现他穿了女人的衣服在街上游荡。”警员说。

  梁景湖看到了儿子,头垂得很低很低,甚么也没说。

  从警察局出来,梁正为走在前头,梁景湖一拐一拐的走在后面。刚才给巡警抓到的时候,他本来想逃走,脚一软,跌了一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两父子站在警察局外面等车,梁正为没有望过他爸爸一眼。这是他一辈子感到最羞耻的一天。

  梁景湖一向是个道貌岸然的慈父,他从来没见过今天晚上的爸爸。他爸爸到底是甚么时候有这个癖好的呢?他骗了家人多久?两年前死去的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一定很伤心。

  梁正为愈想愈气,计程车停在他们面前,他一头栽进车厢里。梁景湖垂头丧气地跟着儿子上车。父子两人各自靠着一边的车门,梁正为愤怒的里着窗外,梁景湖垂头望着自己的膝盖。

  从警察局回家的路并不远,但这段短短的路程在这一刻却变得无边漫长。车上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夏心桔主持的Channel A。一个姓纪的女人打电话到节目里,问夏心桔:“你觉得思念是甜还是苦的?”

  夏心桔说:“应该是甜的吧?因为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思念。”

  电话那一头的女人叹了一口气,忧郁地说:“我认为是苦的。因为我思念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是我男朋友,他死了。”

  空气里寂然无声。假发的留海垂在梁景湖的眼睑上,弄得他的眼睛很痒,他用两只手指头去揉眼睛,手指头也湿了,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思念当然是苦的。”梁正为心里想。那个他思念的女人,正苦苦思念着另外一个男人。

  回到家里,梁景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从午夜到凌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梁正为躺在自己的状上,房间里有一张照片,是他大学毕业时跟爸爸,妈妈和妹妹在校园里拍的。比他矮小的爸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仁慈地微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爸爸就教他怎样做一个男人。爸爸教他砌模型,陪他踢足球。他从来没想过爸爸也有不做男人的时候。对他来说,今天看到的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是梦吧?

  他拿起电话筒,拨出夏桑菊的电话号码。

  “是我,你还没睡吗?”

  “还没有。早阵子有个女人来我们家里找她十五年前的旧情人,那个男孩子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那她找到了没有?”

  “不知道呀!即使她找到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一定仍然爱着她。女人为甚么要去找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呢?”

  “也许她现在很幸福吧。”

  “幸福?”

  “因为幸福,所以想看看自己以前的男人现在变成怎样。”

  “那我希望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幸福,然后去找那个从前抛弃了我的男人。可是,如果他已经不爱我了,我的幸福对他又有甚么意义?算了吧。”夏桑菊苦涩地说。

  梁正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有甚么事吗?”她问。

  “喔,没甚么。”

  太多事情,是他无法启齿的,譬如他爸爸今天扮成女人的事,譬如他对夏桑菊的思念。她为甚么只肯让那个李一愚占据着她心里的位置?今天晚上,他跟踪她去到李一愚家里。她刻意装扮得妖妖媚媚的从家里出来,登上计程车,去到李一愚那里。他们已经分手了,但她还是愚蠢得去找他上床。而他自己,也愚蠢地守候在公寓外面,等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睡。他知道李一愚不会让她留下,这么晚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今天晚上,若不是警察局找他去保释他爸爸,他会留在那里守候她。

  “没有甚么特别事情的话,我想睡了。”夏桑菊说。

  “好的。”他始终没有勇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资格爱上任何人,他是一个变态的男人生下来的。

  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出去了,餐桌上,留下了他为儿子准备的早餐。梁景湖平常是不会这么早出门上班的,今天也许是刻意避开儿子。一年多前,为了方便上班,梁正为自己买了房子,从那以后,他只是偶然回来这里吃饭或过夜。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吃面前这份早餐,他只感到恶心。

  在医院当护士的妹妹梁舒盈这个时候下班回来了。

  “哥哥,你昨天没回去吗?爸爸呢?”她一边脱鞋子一边问。

  “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甚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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