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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音乐停了,舞台上的灯一盏盏熄灭。葛米儿回到那把扶手椅里,载着扶手椅的升降台缓缓沉下去,然后消失了影踪。

  所有年轻的告别,都不可能是幸福的吧?

  ***

  我推开了化妆室的门,贝多芬走过来,舐了舐我,然后回头蹲坐在葛米儿身边。它那双让人心软的眼珠,一直盯着主人。

  房间里放满了朋友和歌迷送来的花,全是黄玫瑰,是葛米儿要求的。白花悲伤,黑花哀愁,只有黄花,是离别,也是重逢的颜色。

  这一刻,葛米儿坐在梳妆台前面,沉思默想。

  “嗨!累不累?”我走到她身边。

  她张开眼睛,疲倦地微笑:“有一点啊!”

  “你今天的表现很精采。”我靠着梳妆台坐下。

  她灿然地笑了:“我没想到我可以唱完呢!”

  “你跟林方文谈过了吗?”她问。

  我点了点头。

  “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

  “他不是很自私吗?那些日子,我每天用回忆来折磨自己,我数不清自己在夜里哭过多少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他却逍遥快活!”

  “可是,你又有什么损失呢?”她忽然说。

  我望着她,哑然无语。

  她继续说:“你不也是过着另一种人生吗?而且比从前丰盛。要不是以为林方文死了,你也许还是从前那个程韵,以为爱情是人生的全部。”

  我没好气的说:“你是他派来的吗?”

  她笑了:“你还爱他吗?”

  “一点都不了。”

  “真的吗?”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我不会再跟他一起。”

  “谁能够说得那么肯定?”

  “我能够。”

  “你已经爱上杜卫平了?”

  “我和林方文,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看起来,已经太遥远。”

  “程韵,”她呼了一口气,虚弱地说:“人要对自己诚实。”

  ***

  “我一向也对自己诚实。”我哽咽着说,“这一次,他也不是为我回来的。”

  “那是因为我要死了!难道你想跟我交换吗?如果你发生什么事,我相信他也会回来的。他不是叫他姐姐拿钱给你吗?他一直也很关心你。”

  “已经过去了,我们再没可能。”我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真是愈来愈固执。”

  我笑笑说:“我是的。”

  然后,她说:“我今天早上用电话告诉了威威。”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

  他微笑打趣说:“也许我一直恨他吃了我们养的那只鹅。”

  我笑了:“他怎么样?”

  “他哭得很厉害,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他会来吗?”

  “他搭中午的班机来。”她沙哑着声音说。

  我拍拍她的肩膀:“看他对你多么好!”

  “林方文应该在外面的,你出去跟他谈谈吧!我换了衣服就出来,我们一起去吃东西。我饿坏了!”她摸着肚子说。

  “嗯。”我站起来。

  她忽然问:“我会不会太晚才通知威威?”

  我看看墙上的钟,说:“不会的,从澳洲来这里,八小时飞机,他应该差不多到了,快点换衣服吧。”

  她照着镜子,在镜子里向我微笑:

  “那我要换一个化妆,这个妆太浓了。”

  我拉开了门,贝多芬突然走上来,咬住我的裤脚,我吃惊地望着它,想要把它甩开,它还是咬住不放,我用手把它推开了。

  ***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打从心底害怕起来。被贝多芬咬着,是意味着我会有什么不测吗?我太迷信了,竟然相信那么无稽的事情。

  林方文跟乐队的人一起,看见了我,他走过来。

  “你的脸色很苍白,你没事吧?”他问。

  我摇了摇头,说:“那首歌写得很好,但愿我也有一首这么动听的挽歌。”

  “我倒宁愿用不着写这首歌。”他说。

  “威威正在赶来。”我说。我看见

  “很久没见他了。”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看见他皮肤黑黑的,头发短而鬈曲,还以为他是土著。”我笑笑说。

  “我在海上被救起的时候,已经暴晒了几天,人们也以为我是土著。”

  我们相视而笑了。

  “什么时候回去斐济?”我问。

  “还没决定。”他说。

  “还会潜水吗?”

  “为什么不?”

  “你不怕死吗?”

  他朝我微笑:“怕死便不会回来。”

  ***

  “听说你女朋友是法国人。”我说。

  “是的,她在普罗旺斯出生。”他说。

  “普罗旺斯?”我喃喃地说,难以相信世事竟然如此巧合。在我们分开的岁月里,却好像曾经打了个照面。

  “你去过那里吗?”他问。

  “还没去过,也许会去。”我说,“你呢?”

  他摇了摇头。

  “你什么时候会结婚?”我问,“那个小女孩很可爱,你们看起来像一家人。”

  他窘迫地笑了笑,又有些难过。

  我们终于能够和平共处,却已经没法回到从前的时光了。

  化妆室里,突然传来贝多芬在门边呜呜咽咽的声音,听起来像哭声。林方文和我冲了进去。

  葛米儿伏在那张梳妆台上,手里还拿着一个落妆的棉球,已经没有气息了。

  ***

  一艘白船载着葛米儿的骨灰在熹微的晨光中出发,航向贝卡礁湖。

  船停了,她的家人把她的骨灰撒向海里,这是她的遗愿。

  谁又会想到,最后长眠在那片美丽的礁湖底下的,是葛米儿?

  我坐在窗边,把摇铃抱在怀里。那天在告别演唱会上,当最后一首歌唱完,我回过头去,已经不见了杜卫平。

  每天早上,当我离家上班,无数陌生人打我身边走过,我才忽然明白了生命里的缺失。我以为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对他的思念却无助地在心里千百次回荡。

  他还会回答我的呼唤吗?我轻轻摇了摇手上的摇铃。

  突然之间,门铃响了,我以为是他,连忙跑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只是一个送包裹来的邮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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