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流浪的面包树 | 上页 下页


  “我要当厨师的老板。”我笑笑说。

  “我会自己当老板。”他扬了扬眉毛说。

  我望着他,觉得他的样子愈来愈模糊,然后便昏了过去。不是因为不能当他的老板,而是热昏了头。听说,我昏倒之后,是杜卫平把我抱到卫生间的,他给我吓坏了。

  那天碰到杜卫平的时候,我们已经许多年没见了,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童年的日子,遥遥呼唤,重演如昨。年少时候的感情,好像是一辈子的。

  “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住?”知道了我的情况之后,他说。

  ***

  杜卫平的公寓座落在湾仔海傍,朝向西面。这幢公寓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了,外表有些破旧,因为可以看到日落,所有的破旧都变成一种品味。从他家走路到我的书店,只需要二十分钟。我碰到他的那天,他正在买材料装潢房子。

  杜卫平的女朋友是舞蹈员。他买房子,原本是打算和她一起住的。可是,她突然决定去荷兰念书。有两个房间的公寓,只剩下杜卫平一个人。

  “她下星期便走了,到时候我来帮你搬家。”杜卫平说。

  从前常常被我欺负的小男孩,没想到现在变成我的大哥哥了。

  ***

  搬家的那天,一个女孩子开一辆小货车载着杜卫平来。

  “我便是要去荷兰念书的那个人。”韩漾山爽朗地自我介绍。

  韩漾山束起一条马尾,穿着一件横间条背心和紧身牛仔裤,外套搭在腰间,裤子上别了几个徽章,有点不修边幅。这种不修边幅,却又似乎是花了一番心思的。这样的女孩子,在中学时代,该会是个千方百计在校服上做手脚犯校规,上圣经课时偷偷听麦当娜,跟同学躲在女厕抽烟的少女,任性而不甘平凡。

  “他一定要我来,说是要我看看他跟什么女孩子一起住。”韩漾山说。

  杜卫平尴尬地笑笑。他是要证明他绝对不会对我有任何幻想吗?

  “他大概希望我放心。”开车的时候,韩漾山说。

  放心?是指我的人格还是说我没有吸引力?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韩漾山说,“假如你们爱上了对方,也没有人可以阻止。”

  我瞅了杜卫平一眼,说:“我才不会爱上他。”

  “我也不会。”杜卫平朝我扮了个鬼脸。

  车子停在公寓外面,杜卫平走下车,替我拿行李。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他吗?”韩漾山一边关掉引擎一边问我,然后,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因为他做的菜太好吃了!我最容易爱上三种男人:厨师、摄影师、舞蹈员。摄影师是最好的情人,舞蹈员是最好的性伴侣,厨师是最好的男朋友。”

  我大概猜到杜卫平在那方面的表现了。

  ***

  “你为什么会去荷兰念书?”我问韩漾山。

  “我喜欢荷兰,这个国家够坦诚嘛!阿姆斯特丹市内,红灯区和色情商店林立,风化案在罪案的比率中却很低。而且,我觉得自己的学问太少了,我哥哥可是神童呢!他十四岁已经上大学,我却不是神童,真不公平。”

  我诧异地望着她:“你哥哥不会是韩星宇吧?”

  “你认识他吗?”

  “嗯。”我点点头。

  “是旧朋友?”她问。

  “是的。”

  “你刚才的神色看来不像啊!是情人吧?”她甩甩那条马尾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

  “是我不好吧。”我抱歉地说。

  “那么,是你抛弃他的吧?”她耸耸肩膀,说:“没想到哥哥这么好也会失恋呢!你还有见他吗?”

  我摇了摇头。

  或许有一天吧。

  ***

  韩漾山终于走了。

  杜卫平一直闷闷不乐,一天,他买了一堆猪脚、香肠、腊肉、马铃薯、芹菜、葱和荷兰豌豆回来,做了一大锅荷兰豌豆汤,心情才好起来。这个汤,是荷兰水手最爱喝的,从十七世纪开始,便成为荷兰的国菜。

  “现在好像和在荷兰的她有了一点连系,彷佛是在某个时空生活在一起。”他一边喝汤一边说。

  “我可以在这里养一缸热带鱼吗?”我问。

  “你喜欢养鱼的吗?”

  “也是跟你一样,在天涯某处跟一个人连系。”我说。

  “嗯,我明白的。”他说。

  ***

  这两年来,我常常在想,世上有没有幸福的离别?

  没有苦涩的泪水,也没有遗憾,离去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即将是一场告别。

  带着微笑远离,是最幸福的一种离别。所有的不舍,留给等待的那个人。

  一天将尽,别离之后,明日我们还会想见吗?

  明日,也许是天涯之遥。

  杜卫平用肚子回答了想念。我乘着蓝魔鬼鱼,游向思忆的最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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