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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我在生她的气吗?也许,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讨厌自己的占有欲。我讨厌自己太死心眼了。太死心眼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说:

  “我每天也被自己的内疚折磨。”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

  “因为没有办法放弃,唯有怀着内疚去爱。”她苦笑。

  怀着内疚去爱,是怎样的一种爱?但愿我能够明白。

  “你和韩星宇怎样了?”她问。

  然后,她又说:“快点爱上一个人吧!爱上别人,便可以忘记林方文。新欢,是对旧爱最大的报复,也会最好的治疗。”

  可是,我没办法那么快便爱上一个人。

  “韩星宇比林方文好很多呢!”她说。

  “你竟然出卖林方文?你们是‘背叛之友会’的同志呀!”我说。

  她摇了摇头,说:“想你快点找到幸福,就是怕了再嗅到这种失恋女人的苦涩味。”

  我嗅嗅自己的手指头,说:

  “真的有这种味道吗?”

  她重重的点头,说:“是孤独、带点酸气、容易动怒,而又苦涩的味道。也许是太久没有被男人抱过了。”

  她依然脱不了本色。

  “所以,还是快点找个男人抱你吧!抱了再算。”她说。

  她说得太轻松了。要让一个人抱,是不容易的,那得首先爱上他。要爱上一个人,更不容易。

  ***

  很晚下班的韩星宇,也顺道来接我下班。

  再见到他,我有点儿尴尬。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问他喜不喜欢我呢?是因为身体疲乏不堪以致心灵软弱,还是想向林方文报复?

  他伸手到车厢后面拿了一盒东西放在我怀里,说:

  “要吃吗?”

  “什么来的?”

  “是甜的,你可以怀着内疚去吃。”他说。

  我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放着几个小巧的蛋糕,应该是蛋糕来的吧?它的外形有点像埃及妖后的头,中间凹了进去,外面有坑纹。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蛋糕。金黄色的外皮,有如橡皮糖,里面却柔软香甜,散发着肉桂和白兰地的香味。

  “好吃吗?”韩星宇问。

  “太好吃了!这是什么蛋糕?”

  “Cannele。”他说,“一般要在法兰西的波尔多区才可以吃到。”

  “那你是在那里买的?”

  “秘密!”他俏皮的说。

  后来,我知道,这种法兰西著名酿酒区的甜点是在崇光百货地窖的面包店里买的,只有那个地方才有。韩星宇常常买给我吃,他自己也喜欢吃。忽然爱上甜点,是因为悲伤,也是想放弃自己的身体,吃到了他买的Cannele以后,我不再吃别的甜点了。没有一种甜的回忆,比得上这个古怪的东西。

  “跟莫教授太太做的巧克力曲奇怎么比?”我问。

  “回忆是没得比较的。回忆里的味道,是无法重寻的。”韩星宇说。

  他说得对。林方文有什么好处呢?我为什么没法忘记他?原来,他是我回忆的全部。或许有人比他好,他却是我唯一的初恋,是余生也无法重寻的。

  “那天晚上,你真的听到我的梦呓吗?”我问。

  “嗯。”

  “我说了些什么?”

  “你说:‘智力题——智力题——智力题——’。”他笑着说。

  “胡说!如果是梦呓,哪有听得这么清楚的?我还有没有说了什么秘密出来?”

  “不可告人的?”他问。

  “嗯。”我点点头。

  “不可告人的,好像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他微笑摇了摇头。

  “那就是没有了。”我说。

  曾经问他喜不喜欢我,也可以当作是梦呓吗?我们似乎已经同意了,做梦时说的话,是不算数的。可是,说过的话和听到的答案,是会长留心上的吧?

  “你会下围棋吗?”我问。

  “我十岁的时候,已经跟我爸爸对弈了,而且赢了他,从那天开始,未逢敌手。”

  “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不定会成为棋王呢。”

  “棋王太寂寞了。”

  “整天对着一台计算机,不也是很寂寞吗?”

  “透过计算机,可以跟许多人连系,工作时也有伙伴。然而,下棋的人,只有对手。”

  “你可以教我围棋吗?”

  “你想学吗?”

  “世界棋王傅清流会来香港,编辑要我访问他;但是,我对围棋一窍不通。”

  “他什么时候来?”

  “三天之后。”

  “围棋博大精深,只有三天,不可能让你明白。”

  “你不是神童来的吗?”

  “我是。”

  “那就是啊!”

  “但你不是。”他笑着说。

  “哼!我又不是要跟他比赛,我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够了。”

  “围棋的道理很简单。”他说。

  “简单?”我不禁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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