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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最后一条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你的问题不好回答。”他说。

  “这一条一点也不难。”我说,“我们会不会是在做梦?这是一个做梦的星球。我们以为自己醒着,其实一切都是梦。”

  “有谁知道现在的一切,是梦还是真实的呢?如果这是个做梦的星球,那么,说不定天际有另一个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却是醒着的,而他们也以为自己在做梦。你想住在哪个星球?”

  “最好是两边走吧?快乐的时候,在那个醒着的星球上面。悲伤的时候,便走去做梦的那个星球。一觉醒来,原来一切都是梦。”我说。

  “你明天还会来吗?”他问我。

  “明天?”

  他点了点头,微笑望着我。微笑里,带着羞涩神情。

  “会的。”我回答。

  “我们现在是在哪个星球上面?”他问。

  “醒着的哪个。”我说。

  骑在独角兽上面的他,笑得很灿烂。时光流转间,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觉。如果这是一次感情的邀约,我便允诺了一个开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林方文对我的爱;可是,他却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诉我,爱情是不需要专一的。我曾经拒绝理解这一点;然而,这一刻,我很想知道,爱上两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了,我也能够了解他。一个人为什么不可以爱两个人呢?我仍然深深的爱着他,我也能够爱着别人。请让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两份爱情、两份思念、两份痛苦和快乐。忠诚,是对爱情的背叛。

  ***

  我知道林方文会再来的,这是恋人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愈来愈微弱。

  离开报馆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蓝色小轿车在报馆外面等我。他从来不会放弃我,是我放弃他。认识了他,我才知道,放弃原来是因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没法承受,那只好放弃,不让他再伤害我。

  “上车吧!”他说。

  “不要!”我说。

  “上车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很想甩开他,我很想说:“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车厢里,我们默默无语。这算什么呢?想我回去的话,起码,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离开了葛米儿。他却什么也不说。我坐在这辆我熟悉的车子上,一切如旧。这里有过我们的欢笑;可是,曾经有过的裂痕,是无法修补的吧?

  “累吗?”他问我。

  “你是说哪一方面?”我望着窗外,没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电话响起,是韩星宇打来的。

  “还没下班吗?”他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已经下班了。”我说,“现在在车上。”

  “累吗?”他温柔的问我。

  他竟然也是问同一个问题,我给他的答案却是不一样的。

  “很累,我明天给你电话好吗?”我说。

  “那好吧。”他说。

  一阵沉默之后,林方文问我:

  “是谁打来的?”

  我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权利知道。

  车子在寂静的公路上飞驰,朝着我家的方向驶去。到了之后又怎样呢?要让他上去吗?让他上去的话,我不敢保证我能够再把他赶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话,我会失望吗?谁来决定去留?

  我按下了车上那部唱机的开关,转出来的竟然是葛米儿的歌声。林方文连忙把唱机关掉。

  已经太迟了吧?

  他在车上听的,是葛米儿的歌。葛米儿也常常坐在这辆车上吧?他根本没有离开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释。

  既然来接我,却不拿走葛米儿的唱片,这不是太过分吗?

  我到了。我不会让他上去。我从车上走下来,没有跟他说再见,没有回望他一眼,奔跑着回家。他没有追上来。对于自己的疏忽,他是应该感到羞愧的,怎么还有勇气追上来?

  本来要心软了,却心血来潮按下唱机的开关,结果像掷骰子一样,那首歌决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却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属于我的,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也许,他根本从来没有属于我,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按下唱机的开关,也是由于恋人的感觉吧?我多么害怕这种常常灵验的感觉?

  我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光着身子爬进被窝里,也把电话机拉进被窝里。

  “你还在公司里吗?”我问韩星宇。

  他在电话那一头说:“是的,你已经回家了吗?”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说。

  “已经习惯了。”

  他又问我:“为什么你的声音好像来自一个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窝里,这里漆黑一片。”

  “为什么躲在被窝里?”

  “这儿是我的堡垒。”我说。

  心情极度沮丧的时候,我便会这样。不洗脸,也不刷牙,一丝不挂的爬进被窝里哭泣。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心情会好多了。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被窝治疗。

  “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他问。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窝里的空气是不流通的。”他说。

  “放心吧!我会把头伸出去吸气。”我吸了一口气,又缩进被窝里。

  我说:“我小时候很怕黑的,现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吗?”

  他笑了:“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那时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就像害怕离别?我们曾经害怕的事情,到了后来,我们也许不再害怕了,也没得害怕。

  “智力题——”我说。

  “又来了?”

  “很容易的。你喜欢我吗?”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声“嗯”,好像长出了翅膀,飞过了黑夜,翩然降临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韩星宇告诉我,我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着说着,然后不再说话了。后来,他更听到我的梦呓。想是因为太累而睡着了。那到底是我的梦呓还是哭声?我也忘记了。

  ***

  “你今天几点钟下班?”林方文在电话那一头问我。

  “你找我有事吗?”

  “我来接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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