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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我站在阳台上喝第一杯香槟,向天空说:“爱情万岁!”

  阳台下,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戛然而止,一双男女走下车,女的那个是乐姬,他们好像正在争执。

  “你们快来看看。”我把迪之和光蕙叫到阳台上。

  那个男人看来有三十多岁,衣履光鲜,乐姬穿着一件白色外套,一条粉红色迷你裙,展露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双玉腿。他们正在吵架,我听不到他们吵什么,那个男人好像发很大脾气,他们吵了一阵子,男人要上车,乐姬拉着他,男人坚持要上车,乐姬在哭,男人甩开她,上车后,更把她的皮包抛出车外。乐姬用身体把车子挡住,那个男人竟然开车离去,乐姬可怜兮兮地拾起地上的皮包。

  “她也有今天。”迪之笑说。

  “那个男人,我好像在一本财经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光蕙说。

  “乐姬的男朋友一定非富则贵,否则,便是很有名气。”我说,“林方文是个例外。”

  “征服林方文有满足感嘛!”光蕙说。

  “来!我们为乐姬给男人抛弃庆祝!”迪之把一瓶香槟倒在街上。

  “这瓶香槟很贵的!”光蕙制止她。

  香槟像一阵雨洒在乐姬身上,她抬头看看是谁的恶作剧。

  “Hi!”迪之向她扬手。

  我和光蕙拉着迪之飞奔回屋里,三个人倒在地上大笑。

  “你猜她知道是我们吗?”迪之问。

  “这里是十五楼,她认得我们才怪!”光蕙说。

  “我爱死这个阳台了!”我说。

  若不是那个阳台,我不会看到像乐姬这种战无不胜的女子,竟然向一个男人乞怜,她也不过如此吧?多么不可一世的女子,在爱情或物质面前,还是要低头。

  迪之和田宏的分手很简单。一天,她乘着田宏不在家,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的时候,把他和那个新欢手牵手的亲密合照用胶水黏在大门上。

  那天之后,田宏没有找她,曾经多么缠绵的两个人,就这样平淡地分手。分手后的迪之,反而开心了很多。田宏有三个月没有碰她,那三个月的煎熬,比分手更难受,我们只是接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分手。

  九二年的夏天来了,只有光蕙仍然陶醉在恋爱中,然而每个星期,她都会跟何明翰吵一次架,然后他们又好像爱得更紧要。那也许是三角关系最吸引的地方吧。

  迪之提议去南丫岛游泳。

  “很久没有见过邓初发。”

  “你通常是失恋才想起他。”我揶揄她。

  “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他有义务照顾我啊。”迪之理直气壮地说。

  邓初发在码头接我们,他的样子和以前没有多大分别。他在南丫岛做些度假屋的生意。他除了没有出息之外,人倒是很好。我记得他从前对迪之说过,会参加奥运,有些男人,总是在女人面前才有梦想。

  邓初发弄来三只风帆,在沙滩上教我们玩风帆。我跟徐起飞也玩过几次风帆,迪之技术最好,早已驶到海中心,光蕙从未玩过,频频掉到水里,邓初发忙着照顾她。

  那天的风很大,我拉着帆,很快便乘风而去。我的风帆离岸越来越远,我看不见邓初发,也看不见迪之,我开始有些害怕,想转变航道回去沙滩。天上突然乌云密布,海水汹涌,风越来越大,把我吹得东歪西倒。

  我从来没试过那么惶恐,那一刻,死亡和我已经很接近。我还没有听过林方文说“我爱你”,如果那样死去,我很不甘心。

  邓初发和迪之驾着快艇来找我。邓初发把我抱住。

  我不停地颤抖。

  迪之脱下外套让我穿上:“现在没事了,在海上漂流的时候,你想些什么?”

  “男人。”我说。

  “我知道。是哪一个男人?徐起飞还是林方文?”

  我苦笑。

  “是不是林方文?想他也应该,万一你刚才死在海上,能替你写一首动人挽歌的,只有林方文。”

  “你已经想到挽歌了?我叫他预先替你写一首。”我气她。

  “我的挽歌?我的挽歌一定是一首怨曲,一个女人,不断遇上坏男人。”

  邓初发怜惜地望着她。

  “邓初发是好男人。”我说。

  “是的,除了他。”

  邓初发苦笑,他像一个多情船夫。生于这么简单的小岛上,终日与海为伍,他大抵不会理解人间有复杂的感情。

  离开南丫岛之后两天,迪之做了一件令我很意外的事。

  “我跟林方文吃过饭。”她告诉我。

  “他好吗?”

  “还是老样子,男人的改变从来不会比女人厉害。我告诉他,你已经跟徐起飞分手。他还是很爱你。”

  “他不会这样说。”

  “是我看出来的。”

  “林方文不是一个可以付托终生的男人。”我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窝囊的?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你要是只想找一个付托终生的男人,便会选择徐起飞。”

  迪之说得好,如果我想找一个托付终生的男人,便不会放弃徐起飞。问题是我想跟林方文一生一世,却怕他办不到。我不想再用痛苦换取短暂欢愉。

  “我把你的地址电话给了林方文,他应该会找你的,那时你才拒绝他。”

  林方文没有找我,我太了解他,他不会求我的。他已破例求过我一次,那次我拒绝了,他决不会再求我,而我也不会求他。

  夏天过去了,到了秋天,我接到林方文的电话,他来迟了整整一季。

  “你有空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

  “有空。你在哪里?”

  “我在附近,我来找你好吗?”

  “好。”

  我飞奔去洗澡,以最短时间使自己看来容光焕发。

  林方文到了。

  我们没有说过什么客套话,好像一对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

  “这个地方很好。”他开腔。

  “只有三百多尺。”

  “有一个阳台。”他走到阳台上。

  我没有告诉他,我为了那个阳台,才买下那间屋,我一直怀念他家里的阳台。

  “你还是住在尖沙咀吗?”我问他。

  “是的,我留恋那个阳台。”他说。

  “当天你在阳台上把九百八十六只纸飞机撒向空中的情形是怎样的?”他问我。

  “场面很壮观。”我笑说,“那么你回家的时候在街上拾到一只纸飞机的情形又是怎样的?”

  “场面很悲壮,整个尖沙咀都是纸飞机。”他笑说。

  我格格大笑:“我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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