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面包树上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四一


  “不。”我阻止他说下去:“我曾经爱过你,只是那些岁月太短暂。你对我来说,是太好了。”

  “我们回去吧。”我跟徐起飞说。

  “你走得动吗?”

  “可以的。”我强忍着痛楚。

  “我来背你。”

  “不用。”

  “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他在我跟前弯下身子,“来!”

  我挽着鞋子,爬到他的背上。

  “我是不是很重?”我问他。

  “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他问我。

  “因为我不想骗你。”我说。

  “你跟我做爱时,是不是想着他?”他问我。

  “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他一边走一边说。

  “不是。”我说了一个谎话令他好过点,事实在我第一次跟他做爱的时候,我是想着林方文的,以后有好几次,我也是想着他,但也有好多次,我只想着徐起飞。

  我看不到徐起飞的脸,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说话,是哀伤,还是凄苦地笑。

  他把我放在车厢里,驶车送我回家,他的一双皮鞋原来也破烂了。

  “你双脚有没有受伤?”我问他。

  “没有。”

  他背着我走上楼。

  “再见。”我跟他说。

  他吻我,我没有反抗,他抱紧我,把脸贴着我。

  “再见。”他说。

  我从窗口看着他离去,才发现他走路一拐一拐的,他的双脚一定也受了伤。

  除夕之后,我再赴北京公干,徐起飞没有来送行,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除夕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很想收回我的说话,尝试再爱他一次,可是,我还是铁石心肠。如果光蕙知道,她一定说我傻,在未找到另一个男人之前便跟他分手。也许是因为孙维栋吧。看着他被光蕙折磨,尊严丧尽,我不想一个用心爱我的男人受那种折磨。

  从北京回来,徐起飞没有来接我。一个人提着行李等出租车原来是很寂寞的,但却比以前轻松,我不用再背负一个男人的爱。

  回到家里,案头有一封信,我拆开信封,是徐起飞写给我的信,信里说:

  “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不是你的过错,而是我的失败。在你曾经爱过我的那些短暂岁月里,我或许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只是那些日子已成过去,要留也留不住。我知道爱不可以乞求,如果我能够为你做一件事,便是等待。”

  我曾经对他说过我从来没有收过男孩子的情信,他说要他写一封情信比起做一个大手术更困难,他终于写了,而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原来当你不爱一个人,他的情信只是一份纪念而已。

  晚上,我接到徐起飞的电话。

  “我们一起吃饭好吗?”他问我。

  “不行,我约了迪之和光蕙。”我找个借口推了他。

  他沉默。

  “你的脚伤怎样?”我问他,“那天晚上,我看到你走路一拐一拐的。”

  “不要紧,只是擦伤了,你一直望着我离去?”

  “起飞,”我说,“忘了我吧!”

  “明天我要负责一项大手术,是我从没有做过的。手术失败,病人便会死。我想跟你见面,最后一次,好不好?”他用失去自信的声音请求我。

  我无法再拒绝他。

  一小时后,我们在餐厅见面,他的样子很颓丧。

  “你不用为手术作准备吗?”

  “要的。”他随即叫了一瓶红酒,“你要喝吗?”

  “你还喝酒?”

  “我唯一可以做的准备便是喝酒。”

  他呷了一口酒。

  “我替你喝。”我拿过酒杯。

  他握着酒杯不肯放手,说:“请让我喝酒,世上也许没有一个不喝酒的外科医生。”

  “为什么?”

  “压力太大了。”

  “但你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喝得这么多。”

  “因为从前有你。你可以替我舒缓很多压力。”他不理会我的劝告,悲哀地喝酒。

  “请为病人着想。”我怪责他。

  “我也是病人。”他苦笑。

  “那我陪你喝。”我跟徐起飞一起喝光那瓶红酒。

  “好了!不能再喝了。”徐起飞站起来说:“再喝的话,明天便不能做手术,我不可以要另一个人为我失恋而赔上性命。”

  “你一直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我说。

  “我一直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苦笑。

  离开餐厅,徐起飞问我:“我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我点头。

  他用身体把我包裹着,十只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背部,我的背很痛,他的脸很烫。我让他抱着,不知道他想抱多久。

  “我不想失去你。”徐起飞苦涩地说。

  我没有说话。

  他终于轻轻地放手:“再抱下去我就舍不得放手了。”

  “你有没有喝醉?”我问他。

  “我从来没有试过醉酒,太清醒可能是我的悲哀。”

  “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明早七时四十五分。”

  我看看腕表,差不多二时:“你快回去休息,答应我,你明天早上会做得很出色的。”

  他点头。

  我在床上想着徐起飞,我真害怕他手术会出了岔子,那么,他的前途便完了。我迷迷糊糊睡了,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晨七时四十五分,他应该已在手术室作好准备。

  他说手术需要六小时,我在办公室里一直忐忑不安,下午二时,我传呼他。二时三十分,他仍然没有覆电话给我,我再次传呼他,终于在三时,他覆电给我。

  “手术成功吗?”

  “很成功。”

  “恭喜你。”

  “谢谢。”

  他的语气很平淡,跟昨晚判若两人,我有点意外。

  “那没什么了。”我说,“再见。”

  “再见。”他挂了线。

  他已经决定忘记我,他开始用恨来忘记我。

  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徐起飞写给我的信放在抽屉里,我大抵不会再看了,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找我。他比我想象中平静得快,那是他的职业病,他习惯了坚强、自信、不悲观、不乞怜。那个早上,当他完成了一项艰巨的手术之后,他已经决定忘记我,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完全感觉得到。他突然接受现实,我却依依不舍。原来一个曾经多么爱你的男人,有一天,也会变得很绝情,他最爱的,还是自己,他不想自己再受伤害。

  跟徐起飞分手后不久,小绵曾经打电话给我。

  “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他现在怎么样?”我问小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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