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面包树上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二四


  “不,我跟你一起走,我们住得很近的,你忘了吗?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拿书包。”

  “迪之怎么样?”林方文问我。

  “如果不是先遇上我,你会喜欢她吗?”我问他。

  他失笑。

  “答我。”我说。

  “不会。”

  “真的。”

  “早知道你不会相信。”

  “我陪迪之回去。”我跟他吻别。

  那一夜很冷,迪之没有穿上大衣,我让她躲在我的大衣里。

  “我暂时借温暖给你。”我说。

  “比不上男人的体温。”她说。

  “死性不改。”我骂她。

  迪之拿了一个星期假,去南丫岛住。每次被男人伤害之后,她便跑去找邓初发,邓初发是她的庇护所。

  光蕙约我吃饭,没想到她把孙维栋也带来。她对孙维栋的态度和以前有很大分别,她对他呼呼喝喝,他跟她说话,她摆出一副烦厌的样子,孙维栋却逆来顺受。

  在洗手间,我问她:

  “你不是说要跟他分手的吗?”

  “说过了,他在我面前哭,求我不要离开他。”

  “如果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拖泥带水呢?”

  “我寂寞。”

  寂寞最霸道,可以成为伤害任何人的借口。一个男人,泥足深陷地爱上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注定要放弃自尊。

  “如果我找到另一个男人,我便会跟他分手。”光蕙说。

  “你这样是精神虐待他。”

  “没办法,是他自愿的。”

  我跟他们分手的时候,孙维栋找到一个机会紧紧握着光蕙的手,可以握到了,便好像很快乐。光蕙的脸,却没有任何表情。他越着紧她,她越厌弃他。

  迪之从南丫岛打电话给我,她说天天在岛上晒冬天太阳。

  “邓初发好吗?”

  “好!他看见我便开心。”

  邓初发和孙维栋真是一对难兄难弟!邓初发已经康复过来,但迪之是他心里的一条刺,时常刺痛他,他却舍不得拔掉。孙维栋还在苦海浮沉,拿着一根钉不断刺向自己胸口。谁叫他们爱上害怕寂寞的女人?

  林正平唱红了林方文的歌,林方文的歌也令林正平更红。林正平很喜欢他,想把他据为己有,于是提出成立一间制作室。他是大股东,小股东除了林方文之外,还包括林正平的唱片监制——一个有严重黑眼圈同性恋者,还有林正平的经理人邱正立,他以前是弹钢琴的,据说他也是男同性恋者。

  这间由四个股东组成的制作室,有两个同性恋者。据迪之说林正平偶然也玩玩男人,那么,林方文是唯一一个绝对的异性恋者了。我真怕她受不住那份阴阳怪气。

  “放心,我不会变成同性恋的,我只喜欢女人。”林方文跟我说。

  “我怕你一个敌不过他们三个!”我笑着说。

  “他们都是很有才华的人,我喜欢跟有才华的人合作。”

  制作室的工作很忙,许多时他都无法上课,我只好替他做功课。我见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那个有严重黑眼圈的唱片监制晨昏颠倒,爱拉着林方文在晚上工作。好不容易他坐下来跟我吃饭,他们却不断传呼他去喝酒,他们好像想跟我争男朋友。

  “你已经很久没有上课了。”我跟林方文说,“再这样下去,他们会逼你退学。”

  “必要时便退学。”他说。

  还有一个月便是学期终结的考试,这一个学期,林方文差不多完全没有上课,我只好替他做一份笔记。那天傍晚,我到林方文的宿舍放下笔记,他的母亲坐在房间里,她看见我,立即起来,亲切地对着我微笑,她的端庄,完全不像一个经营小舞厅的女子。

  “伯母,你等林方文?”

  “是呀,我刚从台湾回来,买了一盒凤梨酥给他。这种凤梨酥他最喜欢吃的,他爸爸以前行船到台湾也买过给他。”

  “他可能很晚才回来。”我说。

  “他很忙吗?要工作又要读书。”

  “他跟朋友成立了一间制作室。”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姓名呢?”

  “伯母,我叫程韵。”

  “程小姐。”

  “伯母,叫我程韵可以了。”

  她拿起一块凤梨酥:“来,你试一块。”

  “不。我等林方文回来一起吃。”

  “好的。”她拿起林方文放在床上那支乐风牌口琴:“这支口琴是他爸爸的,他还舍不得丢掉。”

  “他很喜欢这支口琴。”

  “他爸爸是行船的,我曾经跟着他上船生活了四十五天。那时,我们新婚不久,他在甲板上为我吹奏口琴,还自己作了一首歌呢!”她笑着,“他哪里会作歌!”

  她哼了一段不知名的音乐给我听,大抵那就是林方文爸爸在甲板上作的一首歌。

  她拉着我的手,哼着那段歌,跳起舞来。

  “我们在甲板上跳舞。”她怀念着。

  她的舞跳得很好,我很笨拙,她把我当做她的丈夫,回忆他留给她最浪漫的时光,她眼里并没有泪,往事的伤痛,只留在心上。

  “林方文的音乐细胞也许是他父亲遗传给他的。”她说。

  “可能是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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