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面包树上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即使抄歌词,也没有可能连简谱一起抄下吧?《人间》的填词人是林放,林方文,方字跟文字合并,不就是“放”字吗?难道林方文就是林放?

  这个猛啃《龙虎门》的人,能写出那样动人的歌词?《人间》不是我听过最好的歌,却是最能感动我的歌。

  我看见床上有一支颇为残旧的乐风牌口琴,是填词的工具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突然闯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我把外套还给你。”

  “哦。”

  他没有理会我,把刚洗好的几件衣服挂在房间里。

  “《人间》的歌词,是你写的吗?”

  “没想到吧?”

  “是你?真是你?”

  “你的样子很吃惊,是不是像我这种人,不像会写出这样的歌词?”

  我从来没想过,那段日子里,每晚陪着我入梦的歌,竟是他写的。一个我极心仪的填词人,竟然站在我面前,他是我认识的人。

  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应该离去,却不由自主地留下,期望他会跟我说些什么。林方文没有跟我说话,温柔地拥抱着我,我竟然没有反抗,我好像已经跟他认识了很久。

  才气令女人目眩,不是他的臂弯融化了我,是他的歌词,是他的才情,令我失去矜持。

  那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跟一个和我没血缘的男人拥抱,他的体温温热着我,我用双手紧紧抱着他,像找到了一个依归。他用双手捧着我的脸,唇贴着我的唇。我闭上眼睛,不敢望他。那一天,是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三日。

  我和林方文一直拥抱着,谁也不愿意先放手。我们好像是一对被长年分隔开的情人,竟然可以互相拥抱,便无论如何不肯再分开。我看著书桌上的小闹钟,时间以轻快的步伐歌颂爱情,我们已经拥抱了一小时。

  “我想喝水。”我说。

  他放开我,倒了一杯水给我,我们拥抱了一小时,他竟然还没有摘下那顶鸭舌帽。

  “你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我锲而不舍。

  “没想过为什么。”

  那一刻,我是一个刚刚跟他拥抱了一小时的女子,我问他问题,他竟然那样不负责任地回答我,我觉得尴尬,他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多?刚刚献出初吻的女孩,也许应该保持沉默。

  他吻我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不是头一次接吻,他很会吻人。

  “歌词真是你写的吗?”

  “如果不是我写的,你刚才便不会让我抱,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

  “你这个人太计较了。”

  我觉得很愤怒,他会不会是玩弄我?因为我曾经批评他上课时看《龙虎门》。他故意要吻我,然后向其他人炫耀,证实我不过是一个容易受骗的女子。如果那是真的话,我已经输了,我还留下干什么?

  我冲出走廊,离开宿舍大楼,上了一辆出租车,车上竟然播着那首歌:

  “该有雨,洗去错误的足印,
  该有雪,擦去脸上的模糊。”

  为什么是那首歌?它是我的紧箍咒。

  我和迪之在清吧见面,对于我终于和一个男人拥吻,她显得很雀跃,也许她觉得,以后我们可以有更多共同话题。

  “要查出来不难,我问唱片监制便知道。如果他不是林放,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但我感觉到,他就是那个人。

  迪之很快便查出来。

  “监制说,他常常戴着一顶鸭舌帽。”

  “那一定是他。”

  “好啊!你跟才子恋爱!他很红呀,很多歌星指定要他填词。”

  “你跟林正平怎样了?”

  “不要说了!他正在追求一个歌星保姆。”

  “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吗?”

  “是很漂亮,不过是个男的。”

  我目瞪口呆。

  “我质问他,他说,他也玩玩男人。”

  “玩玩?”我想吐。

  “我被人玩了。他是个玩弄女人的风流种子罢了。是我太天真。”

  “你会回到邓初发身边吗?”

  “我已经不爱他。”

  迪之没有流下泪来,她尽量使自己若无其事。那是她第一次明白爱情可以是游戏,她把那次玩弄当成是短暂的爱情,那样会使她好过点。

  第二天上课,林方文进入课室时,仍然戴着那顶鸭舌帽,他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说:

  “你应该已经查出我是不是林放吧?”

  我别过脸不去望他,心里却很快乐。

  他那天竟然乖乖看笔记,没有看他的书。

  “今天为什么不看《龙虎门》?”

  “新一期还未出版。”

  我给他气坏:“你为什么看《龙虎门》?”

  “好看呀!”

  “那《花花公子》呢?”

  “好看呀。”

  “那《姊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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