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蝴蝶过期居留 | 上页 下页
十二


  她望着邵重侠,他满脸通红。谁能拒绝这种深情呢?那一刻,她爱上了他。那时候为甚么会爱上他呢?她心里不是已经有另一个人吗?那是她曾经相信的幸福。也许,她太年轻了。人在更年轻的时候,总是对爱情需索无度。

  林康悦瞒着翁朝山,偷偷的和邵重侠见面。她用上了许多借口:开会、加班、跟旧同学众会、和罗曼丽吃饭……,为了另一段感情,她说了不少的谎言。而其实,她从来就是一个不擅于说谎的人。

  一天晚上,当她从邵重侠的家里走出来,她看见翁朝山幽幽地站在对街那家便利商店外面等她。原来,翁朝山从家里跟踪她来这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震惊得想立刻逃跑。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呢?她在他面前,惭愧得没法抬起头来。还是翁朝山首先问她:“你要跟我回去吗?”

  她望着翁朝山,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过这么痛苦的神情。她是多么差劲的一个人?她在他眸中看到一个残忍的自己。甚么时候,她已经忘记了在弥敦道的流动摊子上买“Love”胸针的幸福?又在甚么时候,她开始义无反顾地背叛一段挚爱深情:而这一刻,这个男人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怨恨。他来这里,彷佛是要带这个迷途的小女孩回家。

  她回报他的深情,竟是背叛。她多么痛恨她自己?

  两个人坐在那辆敞篷车上的时候,她掩着睑失声地饮泣,翁朝山一句话也没有说。收音机拧开了,夏心桔在节目里问:“无限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这个问题,来自米谢·勒缪的一本小书,书的名字是《星星没有出来的夜晚》。

  一个小女孩在暴风雨之夜,对于无限、生命、死亡、自我、爱与孤寂提出了许多问题。

  无限的尽头在哪里?

  她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翁朝山却一直痛苦地沉默着,哭的为甚么不是被背叛的那个人呢?无限的尽头是爱。他用无限的宽容来饶恕一个不忠的情人。

  他太爱她了,他是来带她回家的。冷冽的风从外面吹进车厢里,翁朝山伸手去后座拿起自己的外套铺在她身上。林康悦哭得更厉害了。她很想跟他说对不起,可是,在这一刻,“对不起”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太痛苦了,翁朝山也许宁愿她沉默。谁能忍受自己的爱遭受背叛和遗弃呢;那一刻,她才深深的知道,她爱的是翁朝山。她不能想像他从她的生命中消失。没有了他,那些日子将会多么难过?

  林康悦离开了那家公司,离开了邵重侠。爱总是有轻和重。有些爱情轻盈,有些爱情比较重。岁月会决定它的重量。她只能辜负迟来的一个。邵重侠在她的生命里,远远比另一个男人轻盈。他的价值,也许是让她知道,她更爱翁朝山多一点。如果不曾爱过另—个人,她怎么知道,她最不能够失去的,是翁朝山的爱?她回到他身边,用以后的日子偿还她对他的亏欠。

  可是,她曾经见过的,在翁朝山脸上的那个幸福的笑容,自她回来之后,彷佛就没有再出现过了。有时候,他会变得多疑和忧郁。

  一天晚上,她发现翁朝山在书房里翻她的东西。

  “你在找甚么?”她问。

  “我在找我的电话簿。”翁朝山说。

  她知道翁朝山在偷看她的日记。

  自从她回来之后,翁朝山总是害怕她会再—次离开。因为内疚,她—次又—次的,由得他怀疑。谁叫她曾经辜负过他呢?也许,他还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才能够像从前那么相信她。她会等待。

  今天晚上,她和几个旧同学见面,翁朝山竟然又怀疑她。他说是担心,她知道是怀疑。他是永没可能忘记过去的吧?

  翁朝山把水笼头关掉,用一条大毛巾把她牢牢的包里着,温柔的说:“现在去睡吧。”

  林康悦忽然觉得,她是他放在掌心的一只小鸟。她曾经从他手上飞走,她背叛过他,她愿意用她的余生去修补那道裂痕。

  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在罗曼丽的家里陪着她。罗曼丽跟男朋友吵架了。她跟那个男人一起一年零三个月了,可是,那个男人依然想念着七年前的旧情人。他根本不爱她。

  “我想去找那个女人。”罗曼丽说。

  “那个女作家?”

  “嗯。”

  “你找她干甚么?”

  “只是去看看。”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可以去出版社碰碰运气。”

  “你要看些甚么?”

  “她在我爱的男人心中永垂不朽,我是既羡慕也护忌,要去仰望一下。”

  “别疯了!”

  “不去仰望,去自怜也是好的。你猜邵重侠会不会偷偷去看你,或者看翁朝山?”

  “我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每天到底会有多少人去偷看旧情人和旧情人的情人呢?”

  林康悦笑了:“有谁知道呢?被偷看的人,也许是比较幸福的。”

  “你爱的,到底是翁朝山,还是邵重侠?”

  “翁朝山。”林康悦甜丝丝的说,“他在我心中也是永垂不朽。”

  今夜刮起暴风雨,林康悦那辆敞篷车在公路上飞驰。她想快点回去,翁朝山会担心她的。

  她拧开车上的收音机,夏心桔的节目播出了最后的一支歌,那是Dan Fogeberg的《Longer》,地久天长。然而,这一段路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她想快点回去。翁朝山一定还没有睡。他说过,她不回去,他是睡不着的。

  当她打开门的那一刻,迎接她的不是温柔的等待,而是一张愤怒的睑。

  “曼丽的心情坏透了,所以我……”她连忙解释。

  “你真的是在她那里吗?”翁朝山问。

  “是的。”她嗫嚅着,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凶。

  “这是甚么?”翁朝山把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那个信封,里面是一张违反交通规例的罚单。

  她不明白他为甚么这么愤怒。

  “我忘记了缴交罚款!”她说。

  “这张罚单是两个月前发出的,地点是跑马地,姓邵的那个男人,不就是住在那里吗?”

  “你以为我去找他?”她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那天晚上,我就是去跟旧同学吃饭。饭后,我送李思洛回家,她是刚刚搬到那里的,我事前也不知道。”

  “你真是一个说谎的高手,我比不上你!”翁朝山冷冷的说。

  “我根本没有说谎!”

  “你说过的谎话实在太多了!今天晚上,又是跟姓邵的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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