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荷包里的单人床 | 上页 下页
二〇


  那是一幢新的大厦,房东太太的单位在三十四楼,面积六百多尺,客厅有一列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个西区的风景。

  我站在窗前,竟然看到你住的地方。

  西环最后的一间屋,顶楼有灯光。

  “我要这个地方。”我跟徐铭石说。

  “你不先问问租金多少吗?”

  “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这里。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

  “真好笑,突然又这样心急。”

  我伏在窗前,像从前一样,遥望你住的地方,我喜欢可以这样望着你,知道你在某个地方。

  虽然这天晚上我不知道你在哪里。

  凌晨四点多钟,你打电话来给我。

  “有没有吵醒你?”你温柔地问我。

  “我刚刚睡着了。”我告诉你。

  “对不起。”

  “不要紧。”我幸福地抱着电话。

  “我在医院里。”

  你彷佛要告诉我,这一晚你一直待在医院,没有回家。

  “嗯。”我轻轻地答你。

  “不打扰你了。”你说。

  “不,我也睡不着,我迟些要搬了。”

  “搬到什么地方?”

  “蒲飞路。”

  “我们很近啊。”你说。

  是很近,还是仍旧很远?

  “你睡不着吗?”我问你。

  “我已经把自己训练得什么时候也可以睡着。”

  “你还没有忘记她吗?”

  你没有回答我。

  房东找人把房子翻新一下,她说大概需要一个星期。

  这个星期,我已急不及待为新居添置东西。

  把手烧瓷砖拿去装裱时,经过一间意大利灯饰店,我被里面一盏玻璃吊灯吸引了视线。

  那盏吊灯,半圆形的灯罩是磨砂玻璃做的,当灯亮起时,温柔的灯光把整间灯饰店都浮起来。

  我看看价钱牌,售价是我半个月的租金,我舍不得买。

  “这盏吊灯,我们只来了一盏。”年轻的男店员说。

  “可惜价钱很贵啊。”

  “但是真的很漂亮。”他说。

  “还是不要了。”

  我正想离开时,他对我说:“这盏灯是有名字的。”

  “灯也有名字的吗?”我回头问他。

  “是这盏灯的设计师给它的。”

  “它叫什么名字?”

  “‘恩戴米恩的月光’。”

  为了名字,我把灯买下来。

  恩戴米恩是神话里的人物,有人说他是国王,但是大多数人都说他是牧童。恩戴米恩长得俊美绝伦,当他看守羊群的时候,月神西宁偶然看到他,爱上了他,从天而降,轻吻他,躺在他身旁。为了永远拥有他,月神西宁使他永远熟睡,像死去一样躺在山野间,身体却仍然温暖而鲜活。每一个晚上,月神都会来看他、吻他。恩戴米恩从未曾醒来看看倾泻在自己身上的银白的月光。痴情的月神永恒地、痛苦地爱着他。

  你就是我的牧童,可惜我不曾是你的月光。

  晚上待在烧鸟店,你好几天没有找我了。

  那天晚上,特意打电话来告诉我,你没有跟孙米白一起,不是为了让我安心吗?为什么又不理我?

  “我是不是在追求他?”我问惠绚。

  “这样还不算追求,怎样才算?”她反问我。

  真令人难堪。

  我在安慰自己,你不找我,因为你很忙。况且,你也不一定要找我。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能不见的盟誓,对吗?

  入伙那天,徐铭石和惠绚来替我搬家。

  上一次搬家,是和政文搬到薄扶林道,那天很热闹,政文、康兆亮、惠绚和我,四个人忙了一整天。

  今天,冷清得多了。

  “他好歹也应该来替你搬家,不然,怎样做你的男朋友。”惠绚一边替我拿棉被一边说。

  “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我接过她手上的棉被说。

  “从这里看出去很漂亮。”惠绚站在窗前说。

  “可以看到西环最后一间屋。”我说。

  在地图上,我这里与你那里,距离只有九百公尺,比以前更近。

  “原来是这样。”惠绚说。

  徐铭石替我把灯悬挂在床的上空。

  “很漂亮的灯。”他说。

  “它有名字的,叫‘恩戴米恩的月光’。”我说。

  灯亮了,整张床浮起来,诉说着一个痴情的故事。

  夜里,我把你送给我的星星贴在天花板上。

  我看到你的家里有灯,你是一个人吗?

  我立刻打电话给你。

  “回来啦?”我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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