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张小娴 > 荷包里的单人床 | 上页 下页
一四


  一夜之间,我从一个别人以为很幸福的女人,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站在阳台上直到天亮,雨不停地下着,我已经看不见你的那一扇窗。

  那个早上,我离开薄扶林道,搬到布艺店的阁楼。

  阁楼只有百多尺,孤灯下,我睡在沙发上,那盆樱草又长出新叶了,但是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我告诉惠绚我离开了政文,走的时候,只带走那一座电暖炉和几件衣服。

  “你看你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她跑来阁楼找我。

  我没有后悔,离开政文,是一种解脱,我曾经以为他是陪我走到世界尽头的人,原来他不是。

  “你本来住差不多二千尺的地方。”惠绚说。

  我倚着抱枕说:“可惜这扇窗看不到星星。”

  “你太任性了。”

  惠绚看到我在马德里买的那块手烧瓷砖。我把它带在身边。

  “就是为了他?他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我知道,不用告诉我。”

  “你是不是在做梦?”惠绚没好气地问我。

  “你就当我在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吧,而这个梦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夜里,孤灯下,我提笔写信给你。

  云生:

  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星星好像很挤拥,实际的距离却很遥远。

  天文学家说,星星的挤拥度等于在欧洲大陆放三只蜜蜂。为什么是三只而不是两只?如果是两只,会不会简单得多?

  苏盈

  虽然不知道是否还可以把抱枕送给你,我还是缝了第二个抱枕。

  我把信藏在抱枕里,这个抱枕是用白色格子布造的,配上三颗西梅色的钮扣。

  那天晚上,徐铭石突然来到阁楼,把我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我。

  “我出走。”

  “出走?”

  “从一段消逝了的爱情逃出来。”

  “什么时候发生的?”

  “你去了青岛的那一天。”

  “杨政文没有来找你吗?”

  “他不会的,他不会原谅我。”

  “这里怎么可以住?”他怜惜地说。

  “这里很好啊。以前住的房子太大,反而觉得寂寞。”

  “我替你找个地方暂时住着。”

  “不用了,住在这里,上班一定不会迟到。”我笑说,“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回来?”

  “刚下机,经过这里,看到阁楼有灯,以为你忘了关灯。”

  “生意谈得成吗?”

  “很好呀,迟些还要再去青岛。”

  “我从来没去过青岛,我也想去。”

  “下个月要到那边开会,一起去吧。肚子饿吗?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你的样子很累。”

  “是吗?”他微笑说。

  “一个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起周清容?”

  “在青岛的时候也曾想起她。”他惆怅地说。

  “那为什么要分手?”

  “那你为什么要跟杨政文分手?”他反问我。

  我不好意思坦言我爱上另一个人。

  “我们的理由也许不一样。”我说。

  “那就不要问了。”

  两星期过去,政文没有找我,你也没有再来烧鸟店。

  正如惠绚所说,我什么也没有了。

  在阁楼的日子,愈来愈黯淡。

  这一天晚上,我在附近买了一个饭盒,回去的时候,政文已经坐在阁楼上等我,他的样子很憔悴。

  “你怎样进来的?”

  “惠绚给我钥匙。”

  我放下饭盒,没想到他会来找我,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低声下气的人。

  “这个地方怎能住?”他挑剔地说。

  我打开饭盒开始吃,我的肚子实在很饿。

  “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他以为我只是一时想不通走出来。

  “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远了。”我坦白地说。

  “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你还想怎样?”他难过地问我。

  “你回去吧。”我低着头说。

  “这个游戏你玩不起的。”

  “是的,是贪婪与恐惧的平衡。”

  “你想要什么?”

  “你就当我在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吧,其实我也很害怕。”

  “我们结婚吧。”他紧紧地抱着我。

  我呛着喉咙,咳得很厉害。

  “谢谢你,但我不能够给你幸福。”我难过地说。

  “你会后悔的。”他放开我。

  他走了,我对着面前的饭盒泣不成声。离开政文以后,我还是头一次哭得这么厉害。我像一个坏孩子,明知自己幸福,却偏偏要亲手破坏它。

  但是,我没想过后悔。

  我既然对爱贪婪,就必须承受那份将会失去一切的恐惧。

  我在空中走钢索。

  政文没有再来找我。天气炎热的一个黄昏,你竟然抱着一袋星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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