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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姐,你好没良心,我是为你才赶回来的。”伴云娇嗔的嘟着嘴。

  “我知道你是为我回来的,姐姐并不傻。”织云笑着拍拍身边的沙发。“伴云,坐到这里来,我们说说话。”

  伴云睁着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看织云,就坐下来。

  “姐,你出国以后,我一直想你,想了好几年。”伴云说。

  “是啊!想了好几年,后来就不想了。”织云故意逗她,以前她总是这样逗着伴云玩的。

  “后来当然也想,姐,你这个人怎么——”伴云发急了。

  “别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也这样容易发急呀?可真是余家人的脾气。”织云微笑的看着伴云,握起她一只手。“唉!连你都上大学了,日子过得可真快,伴云,说说你的情形。”

  “我不就是这个情形吗?有甚么可说的。”伴云翻翻眼珠,装模作样的。

  “没有可说的吗?那就别在家坐着了,走,我们看电影去。”织云站起来做要走状,伴云一把又拉她坐下。

  “姐,要看电影有的是时间,过几天我陪你去。”伴云说着垂下眼睑,两排浓密的睫毛,弯弯的成了个小小的弧形。“姐,我今天特别早回来,就是要跟你谈谈,姐——”

  “怎么了?有甚么青春的苦闷?还是有甚么别的问题,说出来,让姐姐给你拿主意。”织云老三老四的逗她。

  “姐——”伴云抬起眼光。“姐,我有个要好的男朋友。”

  “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

  “真的!”伴云一手摸着她发热的脸蛋,轻声惊叫。

  “嗯,真看得出。”织云怜爱的看着伴云,腮边荡漾着笑意。

  “姐,你别笑,姐,我告诉你,他真好,人聪明,功课棒,有志气,又高大健壮,帅得很,喔,也不是一般人说的那种电影明星式的帅,喔,我也说不清。姐,我带他给你看好不好?”

  伴云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叫得织云心里暖暖的。想起那时和伴云睡一间房,伴云总把屋里弄得乱乱的,衣服脱下不知收在柜橱里,看过的书就丢在地板上,常惹得她发脾气。她一生气,伴云就这么左一声姐右一声姐的叫。

  “带他给我看看吧!我想他一定是很好的,可是——”织云想起母亲交待的任务,试探的道:“伴云,你们要好多久了?你真的喜欢他吗?”

  “我们要好快一年了,姐,不单我真喜欢他,你见了也会喜欢他。真的,他样样好,念书从来没考过三名以外,本来以他的功课是可以考取任何大学,任何系的,可是他一定要念师大的教育系,为的是帮助下一代做堂堂正正的人。他说:一个人生观正确的人,走的路就不会错。一个人的观念是正,还是不正,都要靠教育。他认为学校教育不是只逼着学生读死书,拚命用功,把考大学当成最高目的。指导他们如何做人,怎么样走人生的路,认识人生之美和本身的价值与责任,至少和用功念书一样重要。他说今天的少年人,就是明天的成年人,这段成长的路并不好走,所以他立志学教育,要终生献身教育,帮助下一代打下好根基。姐,这不是算很有志气吗?”伴云有些激动,也有些羞涩,脸蛋红扑扑的。

  “是很有志气的,这种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二位,把众人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质量是很伟大的。”织云在说话的当儿,不禁又想起江啸风的为人,和昨晚听到的歌声。

  “可是爸爸妈妈都说他没志气,特别是妈妈,反对到极点,说他没出息,说我跟他在一起也是不长进。妈妈的意思叫我一定要出国,她正在给我存钱呢!”伴云气唬唬的说,口吻中表示她是多么的不以为然。“妈叫我学你,在国内别交男朋友,出国找对象去。叫我找个理工博士或是医生之流的人嫁掉。我说婚姻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博士再好,我可未见得喜欢,妈听了就生气,大哥帮我说话,妈连大哥也说在一起。”烦恼明显的挂在伴云那张圆圆的脸上。

  “别烦恼,我会帮你说话。”织云安慰着伴云说。

  “姐,我们不仅想教一辈子书,还想到山地去发展教育,所以——”伴云蹙着两条乌黑的眉毛,翘着红红软软的小嘴。“所以,妈说我在发疯。”

  “发疯——”织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姐,你还笑呢!人家烦死了。”伴云嗔怪的看着织云。

  “别烦,我一定站在你一边,替你力争到底,不过你还是先把他带回来给我看看再说。”

  “我不能把他带回来,妈妈爸爸不欢迎他,有次他来找我,爸还跟他点点头,敷衍的说了两句话,妈妈连睬都不睬他,弄得真难为情。他气死了,说再也不来了。”

  “那么,这样吧!明天是星期六,你们下午没课吧?我请你们坐咖啡馆,然后去吃小馆子,我想吃担担面。”

  “姐,你真好。”伴云的面色又开朗了。“姐,你是客,没有要你请的道理,该我们请你。”

  “算了吧!我怎么会叫你们做学生的请。”织云沉吟了半晌,不经意的道:“隔壁是谁家住啊?还是马家吗?”

  “还是马家,你问他们做甚么?”伴云不解的望着织云。

  “我昨晚上听到有个女孩子唱歌,马家并没有那么大的孩子嘛!所以我以为换了人家了。”

  “人家怎么没有那么大的孩子?那是马小妹。”

  “马小妹都那么大了?”织云无法相信似的,她还记得马小妹那胖嘟嘟的模样,那时候她只有五六岁。

  “马小妹暑假就考高中了,用功得很,天天做功课到很晚才睡。她做功课有个奇怪的习惯,要一边唱一边做,动不动就听她反反复覆的唱,不是‘我们的歌’,就是‘梅花’,再不就是‘同样的月亮’、‘母亲,我回来了’。总之,据马伯母说,只要听到她唱歌,就表示她在做功课。”伴云把圆圆的眼睛睁得好大,牵动一下嘴唇,表示无法了解。

  “奇怪,她从那里学来的歌呢?——”

  “这一点也不奇怪,姐。”伴云打断织云的话:“现在学生们都唱这些歌,我也会。我们同学里会作曲会写词的,干脆就自己动手创作。喔,姐,你是出去太久了,对国内的事全隔阂,你知道,现在和你念书那个时代不同了。听大哥说,你们那时候,根本不把唱歌当一件事,要唱也是乱唱,而且越唱洋歌越时髦。现在可不同了,学生都爱唱歌,而且要唱自己的歌,唱中国人的歌。”

  “我们好几次到野外去玩,大家坐在草地上唱歌,唱的就是‘我们的歌’呀,‘母亲,我回来了’呀,这些歌。我不知道听的人怎么想,不过我们唱的时候,心里都很感动,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伴云一手摸着太阳穴思索,似乎找不出适当的词句来解释。“该怎么说呢?唔,这么说吧!唱这种歌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很高贵,很骄傲,也很有力量,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很爱国似的,跟唱西洋流行歌曲、热门音乐的感觉完全不同,更没有唱本国流行歌曲时候那种软得像没骨头一样,没灵魂没脑筋,醉生梦死的感觉。”伴云对这个题目彷佛很有心得,一说就说了一大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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