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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四三】

  回家的第二天,静慧就打电话来。

  “嘿,余织云,你到那里去啦?我少说也打了十次电话给你,总没人在家。”

  “我到美国去了三个星期,走以前太忙,没来得及打电话告诉你。”织云抱歉的说。

  “去美国一定看到你那几个好朋友喽!甚么曾曼琳、陈玲玲的,玩得一定很好吧!”静慧有点酸溜溜的。

  “也没怎么玩,倒是感触不少……”织云把美国之行大略描述了一些,最后问:“你们怎么样?杨文彦完全恢复健康了吧!”

  “完全恢复是没办法的事了,锯掉的腿难道还会长出来?不过他的假腿很好用,行动没有困难。”静慧说话的口气和以前一样活泼,显然又过得很称心了。“余织云,告诉你一件开心事:杨文彦有篇论文被杂志发表了。”

  “哦?甚么论文?发表在甚么杂志?”织云十分好奇的。

  “有关法律的论文啊!在德国法学月刊发表的。”静慧的骄傲从每一个字里透出来。

  “哦?”织云更觉得难以相信了:杨文彦那个人,声言“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整天忙的就是经营餐馆、赚钱,早把所学的法律丢在一边了,是甚么时候又写上论文了呢?她想着就忍不住怀疑的问:“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呀?”

  “就是上个月发表的。”静慧兴致勃勃的解释:“他在医院那几个月,每天就躺在床上看书。最主要是这次车祸,把他的想法整个改变了。他说人的生命太脆弱,也太短促,应该尽量给它些意义,不要辜负做人一场。他觉得把学了那么久,下了那么多苦功的法律整个丢掉,是不应该也是很可惜的事,所以就重拾旧业,看了好多好多有关法律方面的书。这么一来,就灵感大发,写了一篇论文,没想到法学月刊真就给发表了。”

  “这真值得恭喜,静慧,我都替你们高兴。”织云真的很高兴。她一直躭心杨文彦失去一条腿,会就此消沉下去,现在他不但不消沉,倒反而更积极的生活了,怎么会让做朋友的不为他高兴呢?“静慧,杨文彦是个坚强的人。”

  “他是的。”静慧毫不谦虚的承认下来。“本来我还很伤心,现在也不了。他残而不废,反而找回了真正的自己,我想我没甚么可遗憾的了。”她说着又开始发表“宗教性”的言论:“我是很感谢的,我认为这是天主要看看我们的抵抗力,故意制造点事故来锻炼我们。如果我们被击倒,就是弱者了,是不是?所以我和杨文彦说:我们还是要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静慧,你想得对极了。”

  “可是——余织云——”静慧吞吞吐吐的,把声音放得格外温和。“余织云,我打电话给你,最主要是告诉你,我们的两家餐馆全出让了,我们——唔,我们要回国了。”

  织云听出静慧是如何的谨慎着说出这句话,唯恐刺激了她,但她还是大大的受惊了,半天做不得声。

  “你知道,杨文彦的人生观整个改了,他说他不要一辈子就孤孤单单的在外面弄钱,他要把多年的所学,贡献给自己的国家,尽一份国民的义务。本来他还怀疑是不是有这个能力,因为到底把学的东西丢下了好几年,可是论文被发表,他的信心就完全恢复了。他说他再也不离开法律了,他要不停的研究,要不停的写论文。”静慧还是说得那么平和、谨慎。

  织云的心迅速的往下沉,静慧一走,她该多孤单呢?有了心事和烦恼可跟谁去说呢?她隐约的长吁一声,郁郁的问:“甚么时候走啊?”

  “两个星期以后。余织云,你要不要带着小汉思再来趟慕尼黑?”静慧用抚慰的声音问。

  织云倒真的很动心,想着静慧回去,不定那天才能再见,去聚一聚也好,但又觉得没那个劲头坐火车折腾一趟,也不愿为这件事又跟何绍祥弄得不愉快。

  “我不想去了,离家这么久,堆了好些事要做。”她无精打彩的说。静慧还不放弃,又连说了许多叫她去的话,织云只说:“不了,不了。”最后,静慧生气的道:

  “你不来算了,我这次回去,暂时是不会出来的,再见面可不知道要等到那天了。”

  织云沉默不语,待静慧说完了,她才问:

  “你最近看到谢晋昌吗?”

  “怎么没看到?我们卖餐馆,全仗着他给跑腿,昨天晚上他还在我们家呢!你问他做甚么?”

  “我啊!忽然发了一点奇想——”织云把有意给他介绍曾曼琳的事说了。又道:“我生平最恨甚么介绍,做媒这种事,俗气极了,自己做就更不情愿。可是老谢和曾曼琳都是我的好明友,又都是弄文史的,人又都老实善良,最让人不忍心的是两个人都寂寞。我本来以为可以介绍他们认识。跟绍祥说,他说曾曼琳是博士又是教授,怎么也不会看上老谢的。你认为这件事怎么样?”

  “依我看,你们何大学者的想法未见得完全正确,人的感情是不能用现实的条件来衡量的,何况每个人的看法想法不一样。我认为这件事可以试试……”静慧十分赞同,叫织云尽快把曾曼琳的照片和履历地址寄给她,说是如果谢晋昌认可,就立刻打电话给织云,由织云写信向曾曼琳先把谢晋昌的为人及一切遭遇介绍一下。

  “可别老谢冒冒失失的写首情诗去,把曾曼琳吓着。”她笑着说。声言要在离开欧洲之前“把事办好”。

  静慧的话使织云信心大增,也极力想促成这件事。立刻把在美国给曾曼琳照的像片七八张、全身半身,连同一切资料,一起寄了去。

  第三天静慧的电话就来了,还没开口就先笑。

  “喂!余织云,老谢刚从我们家走掉,我把曾曼琳的资料全给他看了,问他愿不愿意跟她通通信做朋友?”

  “他怎么说?”

  “他看像片看得很仔细。说曾曼琳一看外型就是个勤俭贞淑的高尚女人——”

  织云噗嗤一声笑出来,再听静慧说下去。

  “他说他对曾曼琳是很倾慕的,就是有点自惭形秽,觉得曾曼琳是博士又是教授,自己甚么都不是,连再去参加考试的勇气都没有。怕曾曼琳看不上他,相当害怕。”

  “那么他是不想跟曾曼琳交往喽?”织云感到被浇了冷水。

  “那里,后来被我训了一顿,他又肯了。”静慧笑着说。

  “你怎么训他的?”

  “我说:你没勇气再去参加考试,是你那个甚么华素健把你整的。你本来好好一个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根本不该改行念甚么数学。既然念了数学,那位“华丽、朴素,又健康”不但不鼓励你,还总写信来刺激你,在你考试的时候宣布跟你绝交,不然考过了也说不定。我说他试没考过不能证明他没学好,实在是他受了刺激。”

  “事实上也真是这样的嘛!”织云附和着说。

  “是啊!让我这么一说,他心思就活动了,想了半天,脸红得关公一样,说:‘好,那我就给她写封信试试吧!’所以呀!余织云,你要马上给曾曼琳写封快信。可别老谢的信寄到,她摸不着头脑,原信退回,那可就热闹了。”静慧嘻嘻哈哈的笑了一阵。“你那里有老谢的像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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