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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织云正没好气,拿起电话也不出声,就等着那边先说话。等了半天那边一句话也不说,只传来呜呜的哭声,织云听得不耐烦,又不懂是怎么回事,想一定是谁打错了电话,便道:

  “喂!请问是那一位,是打错了线吧!”

  那边还在呜呜的哭,声音更高了。织云仔细再听听,啊呀!这不是静慧的声音吗?她立刻紧张了,连忙问:

  “静慧,你怎么啦?甚么事这么伤心?”

  “余织云……”静慧尖锐的叫着她的名字,夹着哭声。“余织云……杨文彦大概要死了。”

  “甚么?你说甚么?杨文彦要死了?”织云吓了一跳,慌得半天不知说甚么是好!定一定神,才问:“静慧,你别哭,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静慧还是哭个不停,过了好一阵子才断断续续的说:

  “杨文彦今天清早开车到奥国边境那边去买菜,为了抄近路,他开的山路,今天雾大,大概因为看不清吧!他就跟对面的车撞上了……”静慧说着又吚吚的哭起来。

  “你别哭哇!静慧,他现在怎么样啦?”织云急切的问。

  “他受了重伤,左边的膝盖完全撞碎了,现在在医院里,人事不知……余织云,我看他是没救了,医生都说不能预料后果,你看,还有甚么希望?……余织云,你不知道他那样子多怕人,一身都是血……”静慧说了又哭,哭了又说。

  织云听说杨文彦还活着,就镇定了一些,安慰静慧道:

  “他不过是受了伤,一定会好的,你先别往坏处想啊!”

  “余织云,不是我往坏处想,他那情形是凶多吉少了。”静慧停了哭泣,语气中仍充满绝望。“余织云,你看上天待我们多不公平啊!杨文彦那个人,从来对谁都没有一点坏心思,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下去?丢下我们孤儿寡妇……”她说着又哭上了。

  “嗳,你想到那里去啦?静慧,你从来是看事乐观的,现在怎么专钻牛角尖?你别胡思乱想,折磨自己啊,事情已经发生了,只好等等看,你这么伤心有甚么好处?孩子还需要你呢!”织云原是劝解静慧,谁知这番话倒惹得静慧越发的哭得厉害了。织云毫无办法,对着电话直叹气,一抬头,看到刚进书房的何绍祥不知甚么时候又出来了,正站在客厅的门口。

  “你问问她,是那一方面的错误?”何绍祥面色严肃。

  织云并没问这句话,觉得人已伤成那个样子,无论是谁的错,也没有补救的可能了。

  “喂,静慧,只你一个人在家吗?”织云又问。

  “刚才天才儿童和老谢来过,现在都走了。”

  “这样吧!我明天早上去你那里,现在你吃片安眠药睡觉吧!不要再哭了,你病倒了,孩子可怎么办?……”织云又劝了好久,静慧才答应不哭了,但她说话的时候还在哭着。

  织云放下电话,对何绍祥道: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么好好的会出这么大的事呢?”

  “你不是明天要去慕尼黑吗?是不是坐飞机去,如果坐飞机的话,我赶快打电话给你订票。”何绍祥热心的说。

  静慧的电话,使两个人都感到极大的震荡,而忘了刚才的磨擦。

  “我想还是坐火车吧!不过四五个小时就到了。我看人的生命实在很脆弱,能小心一点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如果我坐飞机出了事谁管小汉思?”织云感慨万端的。

  “你看事太悲观了,坐飞机那里就会出事?你看我一年坐多少次?你坐火车怎么来得及当天来回呢?”何绍祥跟在织云的后面回到客厅里,坐在织云对而的沙发上。

  “谁说我要当天来回的?我那时候起不来床,静慧来帮了一个月的忙。现在她遭遇到这么大的事,我就当天来回,做个面子上的应酬?”织云询问的看着何绍祥。

  何绍祥感到语塞,但他又真不愿织云去得久,一来因为慕尼黑曾有织云和江啸风那一段,二来是结婚几年来织云从没离开过家,她不在他就不知道这个日子该怎么过?可是这样的理由他又不愿说出口,便借题发挥道:

  “你去得久,小汉思可怎么办?我可没有把握一定带得好他,而且他会吵着要你回来。”

  “唔——”织云果然为难了。“我想再不然我带他去好了。”

  “不行不行。”何绍祥急得直摇手。“怎么可以带孩子到那种场合去呢?说不定过两天就是葬礼,大家哭哭啼啼的,全穿黑衣服,对小孩的心理太不好了。”

  “希望可别像你说的那么糟,那太残忍了。”织云垂着眼光沉思了一会,又悠悠的道:“我忽然想起那年去瑞典打工,那个老医生告诉我的,他的一个病人说过的话,他说:‘埋在异国的土地里,一定是寒冷的’。”

  何绍祥推推眼镜框,摇摇头,道:

  “人死了就和石头木头完全一样,那里还有感觉,分得出甚么冷热。”

  织云有经验,知道这类话会被何绍祥认为不合逻辑而嗤之以鼻,便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可是我三五天是要待的,依你说小汉思怎么办?”

  因为织云只提小汉思没提何绍祥,何绍祥的心理又不太受用。怏怏的道:

  “我也想不出办法,依我看你最好是别去那么久。”

  织云对何绍祥的态度非常反感,认为他自私得出奇,又不看重她的朋友,便站起身道:

  “我倒想出了办法,我可以托楼下的褒曼太太,小汉思跟她熟,又跟他们莉萨玩得来。”她说着便到楼下找褒曼太太。

  褒曼夫妻两人都文雅友善,和他们住上下邻居四五年,相处得很熟,他们六岁的小女儿莉萨常常和小汉思一起在后院玩沙子,莉萨喜欢吃中国的水饺,织云每次包饺子都要给褒曼家送去一盘,有时织云外出,不能带小汉思,就把他放在褒曼家。

  织云把事情原委跟褒曼太太说了,褒曼太太立刻一口承应下来。

  “小汉思可以整天在我们家,晚上何博士接他回去睡觉就得了,我会照顾得他很好,你只管放心去。”褒曼太太慷慨的说。

  织云是坐早上第一班快车去的,头等车厢永远是那么空,独自坐在六个坐位的小房间里,火车轰隆轰隆的往前奔,两旁的山岗树林连连续续的往后倒,此情此景,使她不禁想起第一次到瑞士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她自己都有些不懂,怎么那么突然的就决定了和何绍祥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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