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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二二】

  江啸风正在闷着头搞他的论文,进度并不如理想的顺利,心情比想象的更不轻松。所以如此的原因他明白得很,主要是他对这个工作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工作还是谱曲子,特别是谱能代表中国人的声音的中国曲子。现在每天要在图书馆查数据,要坐在桌子前写论文,他总有种受压迫、不能自由支配意志的沉闷之感。但为了维护他的爱情,为了对织云许下的诺言,他不得不这么做。

  江啸风工作了一阵,看看手表,也还不到十一点。他恨时间过得慢。织云今天下午五点回到慕尼黑,还有那么久,叫他怎么有耐心等?还好,不管怎么说,三个月的漫长离别终算过去了,想到就要见到织云,他的心立刻被温暖与幸福层层包围住,快乐的情绪冲淡了这些日子来的抑郁。他想,这次她回来,绝不再跟她辩论争执了,既然答应了她留下来,就死心塌地的留下来吧!其它甚么也不去想了。但就在这个思想的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批评过别人,那些没责任感、不能抵抗潮流之类的话,而有一种自责与可耻之感,觉得自己是个虚伪的说谎者。

  这种心理使江啸风原来就不平稳的情绪更不平稳了。他对着满是阳光的玻璃窗发了一阵子呆,挺挺胸,坐得更挺更直了一些,决心连这个思想也连根铲掉。

  忽然,他听到房东老头子沙哑的喉咙和谁在说话,接着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织云。“怎么会是织云呢!她不是下午五点才到吗?”他心里纳闷的想。再仔细听听,天!可不正是织云吗?那么甜甜柔柔的声音,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江啸风推开椅子站起身,正要迎出去,满面含笑的织云已经立在门外。

  “大江。”她轻声的叫,深深的看着他。

  “唔,织云,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江啸风喜出望外的,把织云拉进门里来,拥在怀里。“你瘦了好多,更白了。做工那么苦吗?”他垂下眼光注视她。

  “相当苦,总不见天日。”织云在他怀里轻声的笑。“大江,你也瘦了,精神看着也不好,怎么搞的?”

  “我?大概是想你想的。”江啸风说。他不愿意告诉她,这三个月来,他是挣扎在甚么样的苦闷和矛盾中,那比“相思”更折磨人。他避免触及到这些问题。

  “现在我回来了,你应该高兴了。”

  “当然,我高兴极了,织云。”江啸风深深吻她。

  “大江,我去瑞典以前的那晚上,跟你吵得那么凶,我觉得抱歉。”织云柔顺得像只猫,伏在江啸风的胸脯上。

  “织云,我也抱歉,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江啸风赶快避开那个可能引起讨论的题目。

  “大江,我用自己做工的钱,给你买了件北欧式的毛衣,你看好不好?”织云挣脱了江啸风的怀抱,从胶塑袋里拿出那件白底子带蓝红花纹的衣服。

  “这么漂亮!我怎么配穿。”江啸风摸着下巴,嘴边挂着笑。

  “只有你才配穿,我在一个电影里看到洛克赫逊穿过,觉得好看,才给你买的。你试试看。”织云热心的说。

  江啸风不忍拂逆她的好意,虽然觉得那毛衣太时髦了一点,还是听话的穿上了。

  “大江,这件衣服只有你配穿,你个子高,肩膀宽,撑得起来。”织云欣赏的看着穿了花毛衣的江啸风。

  “谢谢你,织云。”江啸风想脱下来,织云立刻挡住了。

  “别脱,就穿着出去。”她说着神秘的笑笑。“大江,我有个惊人的好消息告诉你。”

  “甚么消息?快说,我等不及了。”江啸风猜不出有甚么好消息会如此惊人。

  “我有奖学金了,每个月五百马克,一给就是三年。”织云从皮包里掏出那封信,交给江啸风。

  “真的。真算是好消息,这样你就可以安心读书了。照这信上的说法,你所以得到这项奖学金的原因,是因为研究与中国文化有关的学科。”江啸风看着信说。

  “是啊!怎么样?你不是认为不该在外国研究中文吗?你看,人家还认为有助于中国文化的发扬呢!”织云得意的说。收起了信。

  “别提以前的事,算我说错了。我看我们就出去吧!”江啸风讪讪的说。织云正在看他铺了一桌子的纸张笔记。

  “论文写得顺利吗?”她问。

  “还好。现在别说这个,我们出去吧!”江啸风又说。

  他们出来了,正是中午下班的时候,街上一片乱糟糟。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到阔别了三个月的英国公园。

  园里的树已经开始在落叶,红红黄黄的,盖满了地面,他们走在每次经过的林荫小道上,手牵着手,踩着那些干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三个月好长啊!”江啸风说。

  “太长了,叫人受不了。大江,本来我想明年我们一同去瑞典,现在不用了。我们两个都有奖学金,可以专心的念书了,用不着再为做苦工耽误时间了。”

  “是啊!可以专心念书了。”江啸风附和着说。他们在中国塔下面的小馆子里吃的午饭,然后又慢慢的往前走,一直踱到湖边。织云叙述着在瑞典做工和一路上的情形,江啸风静静的听着,只偶而的问一两句话。他一直紧紧的握着织云的手,好像怕她跑掉。

  “那个工作太无聊了,一共就两三个动作,每天做八小时,一做就做了三个月。你想,那多难过啊!我心里又怨又烦,后来我才有了好方法,那就是我想你,想我们的将来。大江,想到我们的将来,我就不觉得苦了。”

  “织云,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江啸风凑过来,用下巴擦着她的鬓角。“我也是,想到将来,就甚么都能忍受了。”

  “你还想回去吗?大江。”织云忍不住问。

  “不了。我不是答应了你留下来吗?”江啸风幽幽的说。

  “大江,我想过了,你对我太好了。我知道这对你是很大的牺牲,我——”

  “织云,我知道你的心,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江啸风温和的打断织云的话。

  “大江,你怎么总不做声?”

  “我听着你说,你在瑞典的那些事,我听着很有趣。”江啸风笑着说。

  “唔——”虽然江啸风听着有趣,织云也没兴致再说下去了。回来的这一刻工夫,她觉得江啸风变了很多,他不是以前那个豪情万丈、爽朗风趣的他了。他看来萎顿、沉郁、吞吞吐吐、不爽不快的。

  他们坐在以前常坐的那个红木长椅上,看着在湖上游荡的大天鹅和野鸭子。

  “这些时候,慕尼黑有甚么大事吗?”织云靠在椅背上,慢丝丝的问。

  “大事没有,小新闻倒有一点。”江啸风牵起嘴角笑笑。

  “甚么小新闻?”

  “春青偶像和苏菲亚刘八月在香港结了婚,游历了美国,现在正在伦敦度蜜月。”江啸风轻描淡写的。

  “你听谁说的?”织云侧过脸看着江啸风。

  “听谁说的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警报老生吧!”

  “还有甚么别的小新闻?”

  “汤保罗又新交了女朋友,据说才满十七岁。”

  “这么年轻?他在那里认识的?”织云好奇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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