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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这些年来,我们中国人就有点生活得没方向,缺乏自信,太崇拜外国。就是你那句话了,不管好的坏的全学,这实在是时代的病态,继续这样下去,会使我们的自信心越来越弱,文化越来越四不像。不过,这当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的,整个是教育与观念领导的问题,我认为……”

  “喂!大江,别乱盖了,余兴开始啦!”天才儿童推了一下江啸风,打断他的话。

  “还有余兴啊?”织云愉快的说。一手把她拂在脸边的长发抿到后面。

  “所谓余兴,就是看几个家伙耍宝。”江啸风也笑着。

  这时候过年的气氛就足了,整个大厅的人,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眼光都集中在舞台——中间那块空地上站着的两个人。

  静慧连忙告诉织云,说这两个男同学是工业大学的,一个修物理博士,另一个念土木工程。他们两个人都穿着长衫,大概衣服是借来的,显得太小,下襬还不到膝盖;西装裤露出好长一截,上面也扣不上,打了领带的衬衫领子露出一大块,袖子也短,肩膀也窄,混身绷得紧紧的,而两个人板着硬硬的脸,煞有介事,只看那样子已令人忍俊不禁。

  这时候,一个颈子上打着领花,个子不大,风度颇像“节目主持人”模样的男同学,走到中间郑重宣布:“小蘑菇的嫡传弟子,台北的相声大王,洪招男、李凤翱两位先生表演说相声。”

  跟着他的话,那个叫李凤翱的,就把手上那种说莲花落的木板叭啦叭啦的打了几下,嘴上念道:

  “过年好,过年好,过年就怕吃不饱。”他一句话刚完,那个洪招男就道:“我说老李啊!你养得肥头大耳的,一副营养过剩的样子,怎么还老怕吃不饱呢?”那个胖胖的李凤翱又说了:“洪兄你有所不知,我老李的肚子就像我的博士论文一样,越加油越前途无量(亮)啊!”……

  两个人贫嘴滑舌,引得笑声一阵阵如雷般的响起。杨文彦、警报老生和天才儿童都放开嗓子大笑。织云注意到,坐在杨文彦另一边的谢晋昌,本来是笑味咪的,相声一开始,他倒不笑了,反而闷闷不乐的拉长了脸。

  相声说完,博得热烈掌声。织云对静慧道:

  “他们真是台北的相声大王吗?说得真有味道呢!”

  静慧还没答话,江啸风就笑着说:

  “听他们胡扯,那里有这样的相声大王!”

  节目紧凑,说相声的刚下去,变戏法的就上来了。

  他头戴礼帽,脸上长了成片的青春痘,上来先深深的对大家一鞠躬,就开始变戏法。

  静慧又悄悄的告诉织云:

  “他的外号叫青春偶像。”

  “为甚么叫青春偶像?”织云仔细看看那人,觉得虽然不能说没有青春,但也还不到“偶像”的程度。

  “你没看到吗?那一脸青春痘。他的青春痘是四季不断的。他念的是医学,现在已经五年级了,专攻皮肤科,可就医不好他自己。”静慧说。

  青春偶像变戏法露了马脚,一个鸡蛋从袖子里掉出来,弄得一滩蛋黄泼在地上,笑得大家眼泪也流出来了,好多人大叫退票。

  接着是一个叫苏菲亚刘的女同学独唱,由天才儿童提琴伴奏。苏菲亚刘穿着拖到脚面的缎子旗袍,唱了一首“阿里山的姑娘”和一首“家在山那边”,歌声曼妙,态度从容,天才儿童的伴奏又好,博得众人激赏。

  “这苏菲亚刘是学声乐的吗?”织云低声向静慧问。

  “她是护士,在这里的医院工作。她的歌唱得还不错,就是歌星的味道太足,有人说她对何绍祥有意思呢!”静慧说。

  “何绍祥那个人,像个大书呆子,脸上木木的,连点表情都没有,还能迷得了人吗?”织云不太相信似的。一抬头,却发现端坐在侨领位子上的何绍祥,正在朝这边张望,她认为那张没表情的脸上,此刻表情十分丰富,整个人彷佛浸在春风里,面孔上洋溢着含蓄的笑意,远远的,他向织云微微点头招呼。织云想起那个大风雪天何绍祥那么热心的帮她忙,就笑着和他点了个头。何绍祥一直朝这边望,望得织云只好调转眼光,装做没看见。她似乎感觉到身旁的江啸风,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静慧甚么也没有觉察,还继续说她的:

  “余织云,你想想吧!如果选择对象的话,还有人比何绍祥的条件更好吗?他是万事皆备,只欠太太。”

  苏菲亚刘唱完了歌已经又回到位子上,天才儿童可还站在那里对杨文彦和警报老生乱比手势。叫他们:“快呀!快呀!”

  杨文彦不知道在椅子底下找甚么?一边找一边埋怨静慧:

  “你就别再说了,帮我找找嘛!我的家伙明明放在椅子下面的,怎么不见了呢?没有家伙我怎么表演呢?”他说着又是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找。

  “你的家伙你自己放的,我怎么知道在那里?我连影子都没看见,我跟余织云是后来的。”静慧直瞪眼睛。

  “好了,对不起,算我错。可是我没家伙不能上场啊!”杨文彦急得直搔头。

  “喂!肥羊,你看那是甚么?”谢晋昌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墙角上丢着的一个脏兮兮的白布口袋。

  “天!那就是我的家伙。哪位恶劣的老兄给我拿开的?”杨文彦喜出望外,到墙角拾起那口袋,往“舞台”走去,天才儿童和警报老生已经等得不耐烦,连连跺脚,叫着:“肥羊,快呀,快呀!”

  打着黑色领花的“节目主持人”又郑重宣布,下个节目是国乐演奏——梅花三弄。

  “那个报节目的叫贾天华,就要得到博士学位了。他出来八年了,家里有太太孩子。听他们说他常常想家想得直哭——”静慧又一五一十的告诉织云。织云并没很用心去听,她正在奇怪杨文彦要表演甚么乐器?

  “杨文彦还会国乐啊?真是多才多艺。”织云说。

  “甚么鬼国乐?还不是耍活宝、胡闹!你等着看热闹好了。”静慧直摇头。

  表演的三个人已把乐器都拿出来。天才儿童手上提着一面大锣,警报老生握着一只旧得快变成黑色、口上缺了一块的破喇叭。杨文彦的乐器是二胡,不过是自制的,下面的横筒一看就知道是装洋菇的空罐头筒子。

  三个人板着脸对大家一鞠躬,杨文彦就坐在椅子上,短短的二郎腿一跷,二胡就咕嘎咕嘎、鬼哭神号的叫起来。天才儿童和警报老生,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状如哼哈二将,每到了节骨眼上,天才儿童就把那大锣当的一敲。警报老生一直很卖力的吹那只破喇叭,也许因为实在太破了,常常发不出声音来,一旦发出来呢,又大得惊人。三个人胡七八糟乱搞一通,全无国乐的气氛,只是震得人耳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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