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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松达太太正要去开门,刘慰祖对她摆摆手道:

  “我去开,我这就出去了。中饭我不回来,告诉王大夫和王太太不要等我。”

  刘慰祖在院子的石板路上和庄静碰个正着,对穿了一身米色套装的庄静仔细的端详。

  “谁说时光无情,收拾起来还是不错嘛!怎么一个人来的?谭老板呢?”他口气中充满调侃,把“老板”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楚。

  “他刚到法兰克福去了,到家具工厂看看订制的餐馆家具。”庄静从容的说着,和刘慰祖上了汽车。

  “是临时决定去的,还是早就要去的?”

  “到德国哪里有说去就闯去的事,早约好的。”

  “哦?这么说,你坚持今天去看餐馆,是有意的安排啰!”

  “我是有意的。”庄静只简短的说一句,仍然望着前面的路,专心开车。

  “到底是老朋友,很能体贴我的意思,我昨天回来就一直想非找你出来叙叙旧不可。咱们是有旧可叙的,是吧?”刘慰祖冷讽热嘲的说了一阵,见庄静没反应,很自觉无趣。轻叹一声,改了语气道:“庄静,我有话要和你谈。”

  “你要谈什么?”

  “你呢?你把我找出来要做什么?”

  “也是想谈谈。”

  “谈什么?”刘慰祖定定的看看她的侧影。

  “谈——当然是谈装置餐馆的事,你不是我们请来的设计师吗?再就是——再就是想谈谈你。”

  “谈我?”刘慰祖故作大惊小怪。“我这个人还有什么可谈的?在你们这些正经人的眼睛里,不算嬉皮也要算无业的游民。”

  庄静不睬他。开了好长一段路,才悠悠的道:

  “慰祖,我正是想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你太让我惊奇了。你一点也不像从前的你了。”

  “哦?真的?真是老交情,好关心我,一眼就看出我变得不像从前了。依你看,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庄静半天不做答。小心的转了一个急弯之后,才道:

  “变坏了,变得比以前更幼稚了。”

  这句话相当的触怒刘慰祖,气得他半天开不得口。

  “慰祖,别怪我说话太坦白,咱们是老朋友,我见到的不能不说。”庄静又说。

  “庄静,我也很坦白的告诉你一句话:今天的刘浪可不是以前的刘慰祖,今天的我就是我,我一点也不会因为谁的批评或是看不惯而改变自己。”刘慰祖冷冷的说。

  “这种作风就是幼稚。”庄静笑笑,侧过头扫了刘慰祖一眼:“你好像一身是刺,存心要跟所有的人作对。”

  “不是我要,是我不得不。”刘慰祖疲惫的打了个哈欠。

  车子早出了海德堡市区,沿着纳卡江往下开,在一片浓密的松林前,庄静停住了车子。

  “下来走走吧,这里风景真好。”她掏出墨镜戴上。

  刘慰祖靠在车座里不下来,眼睛瞅着庄静,嘴角上牵着点恶作剧的笑容。

  “你不是接我看餐馆的吗?怎么到这里看风景来了?”

  “餐馆可以下午去看,先在这里谈谈。”庄静平静的说。

  “好个风流浪漫的谭太太,瞒着丈夫跟老情人到风景漂亮的江边上谈心。”

  “你怎么油腔滑调的?如果你的态度不能改,我们就立刻回去。”庄静也被激怒了。

  “千万不要,既然来了,就别放过机会。”

  “唉,慰祖,希望你有一点诚意,不要总是流里流气的。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想不到。”

  “想不到的事还多呢!”刘慰祖的态度稍微郑重一些了,但只保持了几分钟,便又嘲笑的道:“诚意是什么?诚意的本身就是欺人之谈。我以往就吃亏在对人太有诚意了。”

  “慰祖,你恨我可以,但是不要恨所有的人。听你的口气,你是把所有的人都看成了敌人。”

  “我不恨你,也不恨所有的人。我轻视所有的人,不相信他们说的话,瞧不起他们做的事。”刘慰祖下了车,把车门重重的甩上。

  庄静沿着江岸上的小径慢慢往前走,刘慰祖对着她的背影看看,迈了两个大步赶上去,就成了两人并排的形势。

  小径边上的柳树正在冒新叶,柳条儿长长的垂着,直抚到水面上。江畔有点风,每当一阵风徐徐地吹来,柳条儿就款款的摆动几下,水面上也就连着起几圈涟漪。

  庄静摘了一条柳枝,轻轻敲打着左手的手心。

  刘慰祖默默地跟她走了一段路,突然双手用力的扳住她的肩膀。

  “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去跟谭允良结婚?我看他毫无惊人之处嘛!不过是个普通商人。听说他以前有过几条大船,那就是你嫁他的原因吗?”他忿忿的,带点尖刻的说。

  庄静保持着沉默,仍用那条柳枝轻轻敲着手心。刘慰祖一把抢下柳条来,丢到江水里。

  “你别想逃避,我问你为什么?你听到了吗?”

  庄静抬起了眼光,像看一个从不相识的人似的,冷冷的看着刘慰祖,看了好一阵,才淡淡的说道:

  “过去的事早过去了,不要再提。允良是我的丈夫,他是个从不伤害任何人的好人。如果你还顾念以前的感情,就不该用这种字眼批评他。”

  “哎唷,真会教训人。”刘慰祖调侃的笑笑。“我看你比我变得更多。以前那个浑身都是热力的女郎,怎么变成了冷面的女道德家?”

  “如果有过我那样的经历,还不知道醒悟的话,那个人一定是麻木的。”庄静一扭身,坐在水边的红木长椅上,愣愣的望着江水。

  “你有过什么不平凡的经历?”刘慰祖的口气还是不认真。

  “我的经历,你想也想不出。”庄静顿了一会,低沉、苦涩、慢悠悠的说道:“一个家过得好好的,非得逃难不可,坐着小船逃,在大海里漂了二十天,三个孩子死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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